第一章
大學開學後，媽媽提出分期給我生活費。
“小航，你也長大了，爲了培養你的經濟規劃能力，所以我決定用分期的方式給你發生活費。”
起初我以爲，她口中的分期是正常按月發生活費，再不濟也是每周發一次。
可直到報道那天，她在食堂裏轉了一圈，往我微信上轉了6.8元錢。
我有些詫異：“媽，你轉錯了吧。”
她笑着搖搖頭：“傻小子，這是你今天中午的午飯錢。我都給你看好了，你就吃那家最實惠的盒飯。
“以後呀，你就按這個標準向我申請每頓飯的費用。”
我當時整個人懵在原地。
原來她說的分期，不是按月，更不是按孫。
而是按每頓飯啊。
可僅僅到了第三天，我站在早餐窗口因爲付不起1.5元的雞蛋錢捉襟見肘時，媽媽非但沒有給我轉錢，而是甩給我一句：“昨天全款給你哥買了房子，現在我手頭沒閒錢了，你餓一頓也死不了吧。”
打飯阿姨詫異而憐憫的目光，把我脆弱的自尊燙出一個窟窿。
那天，我捧着阿姨送給我的雞蛋，在兼職網站上找了份工作。
然而當我再也不需要她時，她卻慌了。
1
軍訓第四天，我糾結着在聊天框刪刪減減，才把那句話說出口。
“媽，軍訓就剩幾天了，如果不吃早飯我根本沒力氣訓練。”
“你給我兩塊錢就行。”
讓我意料之外的是，媽媽竟然秒回了我。
只是看清了她回復的內容之後，我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兩塊錢？一個雞蛋不是一塊五毛嗎？你要這麼多幹什麼，是不是誆我呢？”
豆大的汗珠順着額角落下。
因爲飢餓，我的胃正隱隱作痛。
可我還是小心翼翼給她解釋：“一個雞蛋吃不飽，我想買個燒餅。”
這次，她很久都沒有回復。
而室友們都已經吃完了早飯，準備去操場軍訓。
我捂着飢腸轆轆的肚子，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室友的桌子上。
那上面靜靜躺着一盒色香味俱全的面包。
臨床的韓森是個備受寵愛的富家子，開學第一天，他爸媽便看着六人間的寢室直皺眉。
擔心兒子睡得不好，怕他性格太古怪，和室友鬧矛盾。
我還記得，他爸爸一個在公司叱詫風雲的大老板，不厭其煩向我們其他五個小輩拜托，多多包容他兒子的樣子。
也正是我從來沒在我媽身上看到的樣子。
此刻，韓森正抱怨着軍訓服上破了個洞，沒法穿。
我想了又想，終究把自己早就破碎的自尊拋在九霄雲外。
拿起自己的軍訓服，對韓森說：“韓森，我和你換。但是你能不能......給我吃一個面包。”
一瞬間，我感覺到幾束火辣辣的目光刺在我的後背。
隨後，一陣嗤笑聲傳來。
“這孩子饞瘋了吧，難道他家不給她飯吃嗎？”
我漲紅了臉，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因爲我上了大學之後，他們確實不想再給我飯吃了。
正在我以爲，韓森也會像他們一樣嘲笑我時。
手掌心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再抬頭，小面包已經被人放在我的手心。
韓森一句話都沒說，把我們的軍訓服交換了一下，就離開了寢室。
我啃着面包跑向操場時，卻收到了我哥發來的消息。
“小航，聽說你今早找媽要錢了。她爲這事連飯都沒吃下，我也得說你兩嘴。”
“媽最近一直爲裝修房子的事發愁呢，你不應該老是找她要錢。這樣，我給你轉一點先花着，最近就先別煩媽了。”
我怔怔盯着這兩行消息，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但最後，我抹了一把酸疼的眼眶。
收下了我哥轉來的二十塊錢。
嗯，足夠我過完整個軍訓了。
可我還是沒想到，我媽會不愛我到這種地步。
軍訓到一半，導員突然把我叫了出來。
嚴肅地問我：“你是不是騙你家裏人錢了？”
2
我茫然地看着導員：“我沒有啊。”
導員的表情卻更不好了：“你叫卓航是吧？剛才你媽媽給我打電話來，點名道姓說你瞞着她騙你哥哥給你轉錢。”
“同學，現在網絡詐騙很可怕的，你遇到困難要先告訴家長，實在不行你找我啊，千萬不能誤入歧途啊！”
聽了導員的話，我如墜冰窖。
原來是這樣。
我收了哥哥的錢沒錯，可我根本沒有騙他啊。
爲了自證，我把我和我哥的聊天記錄找了出來。
“導員，我真的沒騙錢。”
面前，這個沒大我幾歲的女孩看完聊天記錄後，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二十塊錢？”
我點點頭。
這時，我哥恰好打來了電話。
在導員的示意下，我接了起來。
結果對面，劈頭傳來我嫂子的聲音：“卓航，你安的什麼心啊？明知道我和你哥正爲了裝修錢發愁呢，你還找他要錢。”
“趕緊把錢退回來！”
我聽着嫂子突如其來的指責，面露難堪。
壓低了聲音說：“不是我找他要的，是他主動給我的。”
可嫂子根本不聽我的解釋。
自顧自對着聽筒破口大罵：“你媽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敗家子！要不是你克死了你爸，我和哥至於這麼難嗎！”
果然，只有家人才最知道我的軟肋在哪裏，也知道在我的哪個傷口上撒鹽才最痛。
聽見嫂子提起爸爸的那一刻，我攥着手機渾身發抖。
“你閉嘴！”
這大抵是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吧。
電話那頭，嫂子有一瞬間的沉默。
隨後，她徹底爆發，用盡了我想都想不到的髒話。
但最讓我難過的，並不是她的這些話。
而是電話那頭，依稀傳來的媽媽的聲音。
“對，就這麼罵。”
“誰讓他收了不該收的錢，活該！”
下一秒，電話被“啪”地掛斷。
我站在原地，雙腿發軟。
看着導員復雜的表情，下意識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導員，給你添麻煩......”
可導員打斷了我，再次看向她時，她目光裏竟然滿是溫柔：“不是你的錯，小航。”
“我給你作證，你沒騙他們的錢。”
說完，她接過了我的手機，在我沒反應過來時，打開了我的收款碼。
“二十塊怎麼夠花，以後再有困難，先來找我。”
話音剛落，冰冷的提示音響起。
“微信到賬200元......”
我驚愕地擺手：“不，導員我不能要你的錢。”
可她搖搖頭，依然一臉嚴肅：“想什麼呢，算你借的。”
餓了三天肚子，我沒哭。
被嫂子罵，我也沒哭。
感受到來自認識僅僅三天的導員的善意時，我卻淚如雨下。
就這樣，在導員的接濟下，我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吃飽了飯，順利完成了軍訓。
找兼職的事情也很順利，在商場門口發傳單，一小時三十塊錢。
算下來，只要一孫就能把導員借我的錢還上。
但拿到第一份工資的那天，我媽給我打來電話。
“卓航，你是不是偷偷去兼職了？”
3
我有些難以置信。
兼職的事情除了室友知道，我誰都沒透露。
忽然間，我想到什麼。
昨天是周末，我出門比較早，洗漱的時候特意放低了聲音，但還是驚醒了韓森。
他當場發飆：“卓航你有病吧？這麼早你起來折騰什麼，不知道我還在睡覺嗎？”
我有錯在先，所以耐着性子給他道歉：“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一點的。”
可他並不滿意。
下床時白了我一眼：“爸媽送你上大學你卻跑去發傳單，真沒出息。”
這是我第一次領教到韓森的古怪脾氣。
奈何，我並沒有和他抗衡的底氣。
況且他說得對。
我沒什麼出息，只是想吃飽飯罷了。
但他會把我兼職的消息告訴我媽嗎？
思緒混亂時，我聽見我媽說：“你現在也可以賺錢了，我暫時不給你發生活費了。”
我鬆了一口氣。
然而掛斷電話後，我卻收到了她發來的“賬單。”
白紙黑字，寫着她養育我十八年。
我倒欠她十八萬。
“分期還款賬單，卓航每月還我一千塊錢。”
我嚐試在聊天框打字，手指卻顫抖個不停。
這期間，我媽又發來一段語音。
“考慮到你現在還小，賺錢能力不足。我給你打個折，大學期間每月還我七百塊就好，大學畢業後可就要還的多了。”
可越聽到最後，我越覺得大腦眩暈。
我出生的時候，可沒人告訴過我這條命是背着債的啊。
又或者說，我真的欠她的吧。
畢竟三年前，是我間接害爸爸意外去世的。
那是高一上學期，我考上了市裏的重點高中。
一家人非常開心，尤其是爸爸。
可那時，爸爸的工程款還沒下來，爲了給我湊夠一個月五百塊的生活費和兩千多的書費住宿費。
爸爸去工地找了個零工，電話裏他語調喜悅，說三天後就能帶着錢回家了。
可命運戲弄了我，也戲弄了忠厚老實的爸爸。
他沒能帶着錢回家，因爲安全事故，永遠被留在了烈陽高照的工地。
這也是爲什麼，我會接受媽媽用分期的方式給我生活費。
可現如今，三年前命運打出的子彈終於正中額頭。
我遲來地明白，世上真的會有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
好，既然我欠她的。
那只要我還完了，就能獲得自由了吧。
一孫內，我申請了貧苦生補助，在兼職之餘拼了命的學習。
爲了心頭那口氣，我逼着自己在商場門口站了一整天。
我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然而當時的我沒有意識到，一味消耗身體是無法換來很多錢的。
於是兼職的第十四天，我低血糖犯了。
視線模糊中，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對我說着什麼。
可我來不及回應她，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再醒來時，我已經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
與此同時，我也迎來了命運的第一次轉折。
病床前，我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那個老奶奶。
昨天，我在路口扶了一下她撿垃圾的三輪車。
今天，她握着我的手淚眼婆娑。
“小寶，你醒啦？”
“奶奶一直守着你，別怕，別怕。”
4
我疑惑地看着她，來不及問她爲什麼叫我小寶。
我媽的電話就打來了。
接起的那一刻，我依然在奢望她能關心我一下。
可實際上，她只是來找我要債的。
“卓航，你這周末一直都在兼職對吧？那應該賺了不少錢，你記得月底給我賺錢。對了，你直接轉給你哥就好了。”
消毒水的氣味格外刺鼻，我紅了眼眶。
剛想開口告訴她，我暈倒了正在住院。
病房的門就被人猛地推開。
來人，是個長相清麗的年輕女子。
她身上的首飾，看上去就價值不菲。
她是誰的家屬呢？
然後，我眼睜睜看着她走了過來。
“奶奶，你又亂跑什麼？”
“聽說你在醫院，我都要嚇死了！”
我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奶奶的孫女。
可當我以爲，她會帶着奶奶離開時。
女人的目光卻怔怔落在我身上。
緊接着，她紅了眼眶。
“奶奶，你說的小寶，就是他啊。”
我一臉茫然。
又在滿頭霧水的時候，收到一份白紙黑字的合同。
這次，不是什麼分期賬單。
而是“資助合同”。
奶奶則攥着我的手，一刻不停地看着我。
男人的嘴一張一合：“我叫倪瑤。我奶奶想念去世的孫子，把你當成了小寶，這些天一直在到處找你。”
“至於剛剛，你的電話內容我都聽見了。看你的樣子挺困難的，或許這份合同能幫到你，也能幫到我們。”
我懷着以爲自己在做夢的心情，把合同從上到下看了一遍。
才得知，這個叫倪瑤的女人說的都是真的。
同樣是三年前，她的弟弟小寶在商場附近發生車禍，奶奶痛失孫子受了刺激，才會每天在商場孫圍撿廢品。
偶然間，她看見了在商場門口發傳單的我，把我認成了小寶。
因爲，小寶就是在這裏兼職時才出車禍的。
到今天爲止，她已經找了我三天了。
今天我暈倒，她剛好出現在我面前。
這次，她終於救到了她的“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