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脈綿延八百裏,峰巒疊嶂,瘴氣彌漫,自古便是人跡罕至之地。唯有山脈深處的青雲峰,孤峰聳立,峰頂雲霧繚繞,傳聞上古曾有仙人在此修行,卻因靈氣枯竭而荒廢千年。
靈氣復蘇三載,晨霧如牛乳般濃稠,將青雲峰籠罩得嚴嚴實實。李長生背着一個磨得發亮的舊布囊,踩着溼滑的石階,一步步登上峰頂。他身着粗布短褐,面容清俊,眼神卻異常沉穩,不似弱冠之年的年輕人,反倒透着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
“師父臨終前斷言,青雲峰青雲觀,藏着長生之秘,果然不虛。”他站在半塌的山門前,指尖撫過石門楣上“青雲觀”三個斑駁的篆字,字跡蒼勁古樸,被苔蘚覆蓋大半,卻難掩其上古氣韻。
李長生的身世,說起來滿是坎坷。他本是山下清溪村孤兒,襁褓中便被遺棄在村頭老槐樹下,幸得雲遊至此的隱世老道收留,帶回山中茅廬撫養。老道從未提及自身來歷,也不允許他追問,只以“師父”相稱,平日裏除了傳授吐納養氣之法,便是讓他背誦半部《玄經》與一本《石龕手札》,餘下時間,便帶着他開墾薄田、種植五谷,過着近乎與世隔絕的日子。
老道性情淡泊,卻對修行一事極爲嚴苛,常告誡他:“長生之路,如逆水行舟,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唯有穩字當頭,方能行穩致遠。”那時李長生年幼,雖不解其意,卻將這話深深刻在心底。直到十三歲那年,他誤食山中毒草,昏迷三日三夜,老道爲救他,耗損自身修爲引渡靈氣,才讓他撿回一條性命。醒來後,他看着師父蒼白的面容,忽然明白,唯有擁有足夠悠長的壽命與強悍的修爲,才能掌控自身命運,這也讓他對“長生”二字,生出了近乎執念的追求。
靈氣復蘇元年,老道仙逝。臨終前,他將李長生喚至床前,留下三句遺言:“靈氣復蘇,天下同啓;青雲觀內,耕道長生。”言罷,便溘然長逝,只留下那半部《玄經》、《石龕手札》,以及一把伴隨老道多年的舊木鋤。
這三載來,李長生走遍八百裏青雲山,並非盲目尋找,而是按《石龕手札》中記載的“靈脈感應法”,逐峰探測。靈氣復蘇之初,天地靈韻微弱如絲,唯有他這種修煉過系統吐納法、身懷道緣之人,才能勉強感知。而青雲峰的靈韻,雖依舊稀薄,卻比其他山峰濃鬱數倍,且隱隱透着一絲溫潤的生機,與手札中描述的“上古靈田遺址”完全吻合。
布囊落地,發出輕微的悶響。李長生沒有急於進門,而是繞着道觀緩緩踱步,神情專注,如同在勘察一件稀世珍寶。道觀占地不過五畝,外圍籬笆早已朽壞,東倒西歪地圈着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正殿屋頂塌了一半,橫梁裸露,覆着厚厚的塵土與枯枝;兩側偏殿牆體開裂,窗櫺殘缺,唯有後院方向,靈韻最爲集中,像是沉睡的巨龍,正待蘇醒。
他蹲下身,指尖插入地面的泥土中。土塊堅硬,混雜着枯草根,卻在指尖觸及的瞬間,傳來一絲極淡的清潤感——那是靈氣復蘇後,土壤中滋生的最原始的靈韻。李長生閉目凝神,運轉《玄經》中的吐納法,一縷微弱的靈力順着指尖遊走,與土壤中的靈韻相互呼應。
“靈韻雖薄,卻已初具規模,確是靈田寶地。”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光。
這三載來,他不僅在尋找青雲觀,更在暗中觀察天下變化。靈氣復蘇並非驚天動地的異變,而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元年,風含清潤,草木抽芽速度較往日快了數分;二年,鳥獸靈動異常,山中部分野獸體型增大、速度變快,甚至出現了能撕裂樹木的猛獸;三載至今,已有凡人在無意中吸收靈氣,身體素質悄然提升,卻因無系統功法指引,茫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當是自身筋骨強健。
更重要的是,他走遍周邊三郡,無論是官府典籍記載,還是鄉野村夫的傳聞,都只有“仙人傳說”,卻無半分實際修仙宗門的蹤跡。那些流傳千年的“仙山”“洞府”,要麼是荒無人煙的險地,要麼是靈氣稀薄的普通山巒,從未有古宗門現世。這與師父所言“天下同啓”完全一致——所有修士,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唯一的差距,便是是否擁有傳承、是否懂得如何運用靈氣。
李長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進道觀。正殿內蛛網密布,三清塑像早已殘破不堪,唯有底座上刻着的“道法自然”四字,依舊清晰。他沒有理會這些,徑直走向西側偏殿——《石龕手札》記載,藏經閣便在偏殿之下。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李長生從布囊中取出一盞特制的油燈點燃,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殿內景象:地面散落着碎瓦礫,牆角堆着腐朽的木柴,唯有殿中央的青石板,邊緣刻着一圈極細的靈紋,與手札中描述的“靈紋鎖”完全吻合。
他深吸一口氣,盤膝坐下,按照《玄經》中的吐納法運轉靈力。三載來,他每日寅時吐納,從未間斷,體內靈力雖微薄,卻異常精純穩固。一縷靈力順着指尖凝聚,緩緩注入靈紋鎖的凹槽之中。
“嗡——”
靈氣入槽,青石板微微震動,表面浮現出淡淡的青色紋路,如同活過來一般,順着凹槽遊走。盞茶功夫後,“咔嚓”一聲輕響,青石板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入口,下方傳來的涼風,裹挾着比地面濃鬱數倍的靈韻。
李長生熄滅油燈,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沿着陡峭的石階向下走去。石階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壁上刻着模糊的古紋,似是某種修行圖譜,卻因年代久遠而難以辨認。走了約莫五十餘級,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
石室中央立着一個紫檀木書架,雖已陳舊,卻依舊穩固,上面整齊地擺放着十二卷典籍。書架材質特殊,歷經千年仍未腐朽,表面泛着淡淡的靈氣光澤。書架左側,靠着一把通體黝黑的木鋤,鋤柄光滑溫潤,顯然是常年握持所致,鋤身無鋒,卻縈繞着一絲溫潤的靈韻——正是師父遺留的“靈犀鋤”。
書架下方的石台上,放着一個青石龕,裏面並非神像,而是一本泛黃的手札,正是師父當年隨身攜帶的那本,只是比李長生記憶中多了後半卷字跡。
李長生走上前,沒有急於翻閱典籍,而是先拿起石龕手札。手札最後幾頁,記載着師父晚年的感悟,字跡蒼勁有力:
“天地靈氣,百年一復蘇,千年一鼎盛。今靈氣初醒,天下無古宗,萬民皆懵懂,乃長生之絕佳契機。青雲觀後有靈田半畝,乃上古靈脈餘韻所聚,靈氣復蘇後可耕種靈植。《種靈訣》爲耕道根基,《玄經》爲悟道核心,二者合一,以耕聚靈,以靈養道,穩扎穩打,方可得長生。切記,勿急於求成,勿暴露傳承,勿卷入無謂之爭,藏於幕後,方爲上策。”
看完手札,李長生心中了然。師父所謂的“長生之秘”,並非法寶丹藥,而是一套完整的“耕道修仙”體系——以靈氣復蘇爲東風,以靈田爲道基,以耕作爲修行,以典籍爲指引,步步爲營,穩妥發育。
這正合他的性子。李長生自小便不是急躁之人,師父傳授的吐納法,他能日復一日堅持十載;師父讓他背誦的典籍片段,他能逐字逐句揣摩,直至爛熟於心。在他看來,長生之路本就沒有捷徑,唯有摒棄雜念,專注自身,才能避開風險,走得長遠。
他將手札收好,目光落在書架的典籍上。《種靈訣》《玄經》《草木養護錄》《靈脈勘察法》《吐納真解》……十二卷典籍,涵蓋了靈植培育、道心修煉、靈脈探測等方方面面,顯然是一套完整的上古修仙傳承。
李長生隨意抽出《種靈訣》翻開,開篇第一句便是:“靈者,天地之精也;田者,承載之基也;耕者,煉化之法也。以耕聚靈,以靈養道,此乃種靈之真諦。”
字跡本顯晦澀,卻在他運轉靈力的瞬間變得清晰易懂。李長生心中微動,知曉這是靈氣復蘇的緣故,也只有身懷道緣、修煉過系統吐納法的人,才能看懂這些上古典籍。
他沒有久留,將典籍放回書架,扛起靈犀鋤,沿着石階返回地面。此時,晨霧已然散去,陽光透過正殿的破洞灑進來,落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李長生沒有先修繕道觀,而是徑直走向後院。正如師父手札所言,後院果然有一片半畝左右的空地,地勢平坦,土壤肥沃,與前院的荒蕪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這片土地上的靈韻,比道觀其他地方濃鬱數倍,雖依舊稀薄,卻已足夠培育最初的靈植。
他放下靈犀鋤,挽起衣袖,開始清理地裏的雜草。靈犀鋤入手溫潤,蘊含的微弱靈氣順着手臂傳入體內,讓他精神一振。李長生沒有動用靈力,而是憑借肉身力量,一鋤一鋤地開墾土地。他的動作不快,卻極爲沉穩,每一次下鋤都精準有力,將雜草連根拔起,同時翻鬆土壤,讓地底的靈韻能夠更好地散發出來。
太陽漸漸升高,氣溫也隨之上升。李長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卻渾然不覺,依舊專注地耕作着。在他看來,耕作不僅是爲了種植靈植,更是一種修行。每一次揮鋤,都是對肉身的錘煉;每一次翻土,都是與土地的溝通;每一次清理雜草,都是對道心的淨化。
“以耕證道,果然如此。”李長生心中暗忖。隨着耕作的持續,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靈力緩緩運轉,與土壤中的靈韻相互呼應,雖然增幅微弱,卻異常穩固,比單純吐納修煉效果更好。
傍晚時分,半畝靈田終於開墾完畢。土壤被翻鬆成細膩的碎塊,散發着淡淡的泥土清香,其中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靈韻。李長生直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腰肢,目光落在靈田上,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他從布囊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麥種——這是他從山下村落換來的普通麥種,只是經過他以微弱靈力篩選,留下了蘊含一絲靈韻的種子。按照《種靈訣》中的記載,他將麥種均勻地撒在地裏,然後拿起靈犀鋤,輕輕覆土,動作輕柔,生怕損傷了種子。
做完這一切,李長生又從附近引來山泉,沿着靈田邊緣挖出一道淺溝,讓泉水緩緩流入,滋潤土壤。靈犀鋤在引水過程中,不斷散發着微弱的靈氣,融入泉水中,讓泉水也帶上了一絲靈韻,更好地滋養種子。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青雲觀的斷壁殘垣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李長生坐在靈田邊的石頭上,取出《玄經》,借着最後的天光研讀起來。他的神情專注,仿佛周遭的荒蕪與破敗都與他無關,眼中只有典籍上的字句和心中的長生之道。
遠處的山林裏,偶爾傳來幾聲獸吼,那是靈氣初醒後,野獸開始發生異變的征兆。山下的村落中,也隱隱傳來村民的喧鬧,或許是在爲生計奔波,或許是已經察覺到了天地間的變化,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李長生對此毫不在意。在他看來,外界的混亂與他無關,他只需要守着這方青雲觀,耕好這片靈田,研讀這些典籍,穩步提升修爲,向着長生目標前進。至於那些潛在的風險,他早已有所預判——只要足夠穩健,足夠謹慎,提前做好準備,便能將風險化解於無形。
夜色漸濃,星光點點。李長生收起典籍,站起身,目光掃過剛剛種下麥種的靈田,又望向藏經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靈氣復蘇,天下同啓又如何?有靈田,有典籍,有靈犀鋤,長生之路,我已先行一步。”
他轉身走向正殿,找了一處相對完好的角落坐下,盤膝開始吐納。體內的靈力緩緩運轉,與天地間的靈韻相互呼應,與靈田中的種子產生共鳴。他知道,從今夜起,青雲觀將不再是荒蕪的廢院,而是他追求長生的根基;這片靈田,將不僅是培育靈植的土地,更是他證道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