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院的路走得慢。林晨攥着那張藥方,一路都沒鬆過手,偶爾抬頭問林野:“哥,奶奶當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多債台?”林野沒法答——槐木符在口袋裏溫溫的,像在嘆氣,卻沒給半點提示。
阿梅帶着囡囡在巷口就分了手,臨走時塞給林野個布包:“裏面是些幹糧,西北路遠,帶着路上吃。”她看林野的眼神軟乎乎的,像看自家孩子,“趙爺爺說‘水債’最險,沙漠裏沒遮沒擋,怨氣散得慢,你可得當心。”
林野捏了捏布包,沉甸甸的:“您放心,我們會小心的。”
囡囡突然踮腳,把脖子上的“鳳鳴樓”銅錢摘下來,往林晨手裏塞:“這個給你。蘇姐姐說,銅錢能擋邪氣。”林晨愣了愣,接過來攥在手裏,指尖溫溫的。
老院還是老樣子。院門沒鎖,推的時候“吱呀”響,像在跟人打招呼。院裏的槐樹長得更粗了,枝椏伸到牆外頭,槐花落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白。奶奶住過的老屋關着門,門楣上掛着的舊燈籠掉了個角,卻還穩穩地懸着。
“先去屋裏找找賬本的線索。”林野往老屋走,手剛碰到門環,就聽見身後“咔嗒”一聲——是槐樹下的青石板,自己往上彈了彈,露出條縫。
林晨湊過去看:“哥,這石板……”
“是奶奶留的。”林野蹲下身,把石板掀開。石板下沒藏別的,只有個舊木盒,巴掌大,上面刻着槐花紋,和槐木符上的一樣。他打開木盒,裏面放着半塊碎玉,還有張疊得方方的紙。
紙是奶奶的字跡,娟秀又有力:“秀蓮吾孫:當你看到這紙時,想必已拼好槐木符,見過趙師弟,也平了幾處債台。賬本裏的‘槐木引’,不是藥引,是‘總債引’——當年師父說,人間債台根在‘九債’,糧、料、戲、藥、鹽、布、水、火、人,九債歸一,方能全平。槐木符是引,九處債台的信物是鎖,需用信物磨符,引總債現世,方能了斷。”
林野的手猛地抖了——奶奶果然什麼都知道。他接着往下看:“水債在西北‘斷河溝’,當年師父爲救沙漠旅人,欠了河神的‘水債’,困在溝裏五十年。我沒敢去,是怕引總債時,怨氣傷了你父輩。如今你是連域人,該走這步了。木盒裏的碎玉,是師父的‘河神契’,能鎮斷河溝的水怨,你帶好。”
紙的末尾,還有行小字,是用鉛筆補的,字跡歪歪扭扭,像奶奶晚年手抖時寫的:“別學我縮頭。債是債,人是人,總得有人把債挑起來。”
林野把紙折好,放進懷裏。碎玉在木盒裏泛着淡綠的光,摸起來溫溫的,像有生命。他突然想起奶奶臨終前的眼神,當時只覺得是不舍,現在才懂,那是愧疚,是期盼——她盼着他能替她走完那條沒敢走的路。
“總債……”林晨湊過來看碎玉,“是不是說,平了水債,就能平所有債台了?”
“不一定。”林野搖頭,摸出賬本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頁是張空白紙,只有角落畫着個小小的“九”字,旁邊用紅筆圈着“水債”兩個字,像在強調。“奶奶說‘九債歸一’,水債是第八處,還有‘火債’‘人債’沒平。”
話音剛落,老屋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不是風刮的,是門環自己轉了半圈,往裏吸着風。林野握緊槐木符,往門裏看——屋裏黑黢黢的,只有堂屋的八仙桌上擺着盞舊油燈,燈芯自己亮了,昏黃的光照着桌上的東西——是奶奶的舊梳妝盒,盒蓋開着,裏面放着個小小的布偶,和囡囡之前的樣子一模一樣。
“那是……”林晨嚇了一跳。
林野往屋裏走。布偶坐在梳妝盒裏,穿着紅肚兜,眼睛是黑紐扣縫的,正對着他笑。他剛走到桌邊,布偶突然“啪”地跳下來,往槐樹下跑。
“別跑!”林野追出去。
布偶跑得飛快,像片紅影子,跑到槐樹下突然停了,轉過身,對着林野鞠了一躬。它的肚子上縫着張紙條,林野解下來一看——是張地圖,比槐木符上的更詳細,標着斷河溝的具體位置,旁邊寫着行字:“河神契需用連域人血激活。”
林野愣了愣——碎玉是河神契,要他的血才能激活?
布偶突然“咔嗒”一聲,碎成了木屑。木屑往槐樹根裏鑽,樹根下突然冒起白煙,像有什麼東西在往下沉。林野往樹根下看,只見土裏埋着個小小的陶罐,罐口敞着,裏面放着幾樣東西:半支煙、一枚回形針、一塊碎畫筒片——是之前平掉的債台信物。
“是奶奶在幫我們。”林野把陶罐裏的信物都掏出來,“她把信物埋在這兒,等着我們磨符。”
林晨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哥,你看天上!”
林野抬頭一看——天上的雲突然變了,像被墨染過,慢慢往老院的方向聚。雲裏傳來“轟隆”聲,不是雷聲,是水聲,像有大河在雲裏淌。
“是水債的怨氣!”林野心裏一沉,“碎玉沒激活,總債引動了怨氣!”他趕緊掏出碎玉,往指尖上咬了一口,血滴在碎玉上——“嗡”的一聲,碎玉突然亮了,綠光透過血珠往外滲,天上的雲慢慢散了,水聲也停了。
“好險。”林晨拍了拍胸口,“差點被怨氣盯上。”
林野把碎玉揣好,又把信物放回陶罐:“得趕緊去斷河溝。奶奶說師父困在那兒五十年,再晚,說不定……”他沒說下去,但心裏清楚——師父是奶奶的師父,也是趙守義的師父,要是師父出事,總債可能永遠沒法平。
收拾東西時,林野在老屋的炕席下找到個舊背包,是奶奶當年用的,裏面放着件藍布衫,還有個小小的羅盤,指針指着西北,一動不動。“這羅盤能指域門。”林野把羅盤揣進背包,“奶奶早準備好了。”
林晨往背包裏塞幹糧時,突然“哎呀”一聲,從包裏掉出個東西——是枚銅錢,和囡囡給的那枚不一樣,上面刻着“斷河溝”三個字,邊緣磨得發亮。“這是……”
林野撿起來一看,銅錢背面刻着個“師”字。是奶奶的師父留的?
“走吧。”林野把銅錢塞給林晨,“去斷河溝。”
走出老院時,槐花又落了,飄在背包上,像撒了把白星星。林野回頭看了眼老屋,油燈還亮着,昏黃的光從窗櫺縫裏鑽出來,像奶奶在對他笑。
“哥,”林晨突然開口,“等平了所有債,咱們就在老院住下來吧。種點花,養只貓,像奶奶當年那樣。”
林野點頭,眼裏有點熱:“好。”
風從槐樹梢吹過,帶着槐花的香,也帶着遠處隱約的水聲——像斷河溝的河神在催。林野拽緊背包帶,往巷口走,腳步比來時更穩了。
斷河溝的沙漠裏,等着他們的是奶奶的師父?還是更凶的怨氣?“槐木引”磨符時,會引總債現世嗎?
林野不知道。但他知道,背包裏有奶奶的布衫,有碎玉,有羅盤;身邊有林晨,有那些平過債台的信物;槐木符在口袋裏溫溫的,像奶奶的手在托着他。
這條路,他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