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風泠鳶的傷總算是好了,只是眼疾卻算不上痊愈,去不了特別晃眼的地方,但平常,倒也沒有什麼大礙。
窗外的老梨樹抽了新芽。風泠鳶趴在案幾上,指尖撥弄着曬幹的梨花瓣,聽着玉非煙在檐下碾茶的聲響。
“今年的新茶?”她朝聲音來處偏了偏頭。
石碾的滾動聲停了,腳步聲由遠及近。帶着山泉清冽氣息的身影在她身旁坐下:“嗯,剛從雲霧峰采的。”
他執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了片茶葉。風泠鳶湊近輕嗅,忽然蹙眉:“這茶……”
“摻了梨花。”玉非煙輕笑,“你去年說想試試。”
茶銚裏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去提,卻被搶先一步。滾水沖入茶盞,蒸騰的霧氣模糊了兩人之間的空氣。
“小心燙。”他握着她的手去碰茶盞,卻在觸及的前一刻突然移開。
風泠鳶撲了個空,正要嗔怪,唇上忽然一熱——玉非煙就着她的手抿了口茶,轉而渡到她口中。清苦裏混着梨花的甜香在唇齒間漫開,還有他舌尖的溫度。
“好喝嗎?”他抵着她的額頭。
茶盞不知何時翻倒在案幾上,茶水蜿蜒成一道小溪。風泠鳶紅着臉去擦。
砰——
院門被踹開的聲音驚得兩人分開。玉承錦扛着魚竿沖進來,褲腿還滴着水:“鳶丫頭!快看老夫釣到了什麼!”
風泠鳶循聲望去,只聽‘譁啦’一聲,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被扔在了茶案上,正好砸在那灘茶漬裏。
“師父……”玉非煙捏着眉心,“這是錦鯉……”
“管它什麼鯉!”玉承錦搓着手湊過來,“鳶丫頭,燉湯還是紅燒?”
鯉魚突然一個打挺,尾巴“啪”地甩在玉承錦臉上。風泠鳶終於忍不住笑倒在玉非煙肩頭,發間的桃枝簪子滑落在地,濺起幾片粉白的花瓣。
檐下風鈴叮咚,又是一年春好。
……
暮色漸染,雲霞如燒。
風泠鳶懶懶地趴在窗框上,下巴抵着手背,望着天。風拂過她的鬢發,帶着微涼,她卻一動不動,只怔怔望着那越來越暗的天色。
忽覺心口又隱隱泛起熟悉的悶痛。
……司空千夜。
她指尖猛地攥緊前襟,指節泛白,錦緞料子被攥出深深褶皺。
天絕山脈——
幽谷。
霧隱沼澤。
玉非煙正和玉承錦尋找着玄天青瞳藤。突然,他停了下來,面色冷凝。
玉承錦詫異地看着他:“怎麼了?”
“剛才……心疼了一下……”他蹙眉,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
二人匆忙趕回。
“鳶丫頭!”
“丫頭!”玉非煙驚惶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風泠鳶卻已說不出話,冷汗順着蒼白的臉頰滾落,嘴唇毫無血色。那痛楚似有千鈞,從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連呼吸都成了煎熬。
“怎麼了?”
她在他臂彎裏急促喘息,只聽得見自己心跳聲如擂鼓。
“……沒事。”
“到底怎麼了?”
玉非煙的眼神中充滿了焦慮和不安,攥緊風泠鳶的手,不斷地輸送着靈力。
可很快卻發現,靈力……根本沒用。
她靠在他的懷裏,輕輕閉上眼,一滴淚無聲滑落,墜在他的衣袍上,碎成一片微光。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心似乎不疼了。
他捧起她的臉,抬手擦着未幹的淚痕,她垂着眸。
玉承錦的眉頭緊鎖,嘴角緊繃。
突然,絲絲縷縷的縹緲的赤色絲線將二人絞住。
又穿過心髒,繞作一團,絞進幾縷牽纏的青絲,穿過指尖,將二人十指相握的手緊緊地纏繞在一起。連同他們往後的命運,再不分離。
“這是……”玉承錦驚呼。“入骨纏……天命咒術!”
“怎麼……可能?”風泠鳶有些怔愣,眼神中帶着疑惑。
“什麼怎麼可能?怎麼不可能,鳶丫頭你和這臭小子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玉承錦激動地一蹦三尺高,不自覺手舞足蹈起來,有些樂得合不攏嘴,“你和他是天、命、所、歸!”
天……命……所……歸……
玉非煙紅了眼眶,忍住眼淚不讓它往下掉,將風泠鳶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的喚着她的名字。
“原來我們是……”
“原來……我和你才是天命所歸……”風泠鳶思緒萬千,望着纏在手腕上的虛無縹緲的紅線。
“我和你是天命所歸,那我和他呢……?”
只見風泠鳶右手手腕上連接着手臂顯現出來,閃爍着妖豔紅光,紅絲纏繞,如同細小的紅色藤蔓,曼珠沙華紋早已爬滿了右手手臂。
兩者很相像的牽絲紅線,卻不一樣。
“這……這怎麼可能?”
“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騙我……”
……
玉承錦冷笑一聲,那笑聲聽的讓人心裏之發毛。
“老夫看他這皇帝做得……實在是太舒心了。”
玉非煙與風泠鳶額頭相抵,他的臉色卻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栗,抱着她的手微微顫抖,幾乎快要失去理智。
“我竟被人騙了這麼久……”
原來你才是我的命定之人……
風泠鳶癡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紅線閃爍直至消失,嘴角扯出一抹淒涼的苦笑,想起曾經的妥協,如今卻變成了笑話,她的眼裏閃爍着無盡的痛苦與疲憊。
他的威脅……
父親的默認……
自己的妥協……
所有的一切全部變成了一個笑話……一個非常可笑的笑話……
……
又過了些時日,他們三人尋遍了浮生谷的藏書典籍,終未有所獲……雖唯有一本,卻只記錄着只言片語……
直到最後,才在角落裏的一張殘頁上找了些許記載。
雨灕族……
雖沒有太大用處,他們還是決定去羲和碰碰運氣,但風泠鳶卻打算先回長離看看。
離開之前,她用餘燼傳信於顧凌恒,幾月後會返回長離。
『玄天青瞳藤:藤蔓生有七節,每節結一顆碧玉果實,服之可去去除眼中濁氣,溫養雙目。』
『天命入骨纏:牽絲戲,紅線連,上天既定,天命所歸,紅繩連結,同生同死。依附者會承受宿主的所有痛苦,必要時會代替宿主死亡。不可解除,若宿主以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爲代價,可強行解除。』
『入骨纏:人爲施術,施術者可自主選定雙方誰爲宿主,或依附者。可解除,但古籍上卻從未記載解除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