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聲撕碎了江風的嗚咽。
黑色賓利像一個失控的黑色幽靈,沿着濱江大道一路狂飆,窗外的景物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帶,最終猛地刹停在江堤下一處僻靜的觀景台角落。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車頭幾乎要撞上冰冷的護欄才堪堪停住。
死寂。
只有奔騰的江水在腳下不遠處翻滾,發出沉悶而永不停歇的轟鳴。
駕駛座的車門被猛地推開,靳珩幾乎是踉蹌着沖了下來。江風帶着潮溼的腥氣,狠狠灌進他敞開的領口,卻絲毫無法冷卻血液裏沸騰的岩漿。他幾步沖到冰冷的金屬護欄邊,雙手死死抓住欄杆,指關節因爲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張大了嘴,胸腔劇烈起伏,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發不出任何像樣的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粗重喘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混在江風裏,破碎不堪。
那些畫面——車窗內忘情糾纏的身影,男人探入衣擺的手,姜晚意迷醉潮紅的臉——像無數把燒紅的鋼針,反復地、凶狠地扎進他的大腦,攪動着,灼燒着每一根神經。
“呃啊——!”
終於,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沙啞到極致的低吼,沖破了他的喉嚨,狠狠地砸向翻滾的江面!吼聲裏裹挾着被背叛的劇痛、被愚弄的憤怒,還有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絕望。它短暫地蓋過了江水的咆哮,又迅速被更洶涌的浪聲吞沒。
吼聲未盡,壓抑到極限的力量找到了另一個宣泄口。他猛地轉身,右拳帶着全身的暴怒和無處發泄的痛苦,狠狠砸向身旁冰冷的黑色車身!
砰!
一聲沉悶又結實的巨響在空曠的江邊炸開。指骨與堅硬金屬撞擊的瞬間,劇烈的疼痛沿着手臂閃電般竄上大腦,卻奇異地帶來一絲短暫的、近乎麻木的清醒。手背肉眼可見地迅速紅腫起來,皮膚下滲出星星點點的血絲,火辣辣地疼。
他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車頂上,身體因爲脫力和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汗水混合着江風帶來的溼氣,浸溼了他的鬢角,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甜蜜的記憶此刻成了最鋒利的刀。
她踮着腳尖,把一小塊蛋糕喂到他嘴邊,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老公,第一口給你,甜不甜?”
她蜷在沙發上看無聊的綜藝,等他等到睡着,被他抱起來時迷迷糊糊地嘟囔:“…下次早點回來…”
那些畫面越是清晰美好,此刻就越是殘忍地切割着他的心髒,提醒着他剛剛目睹的一切是多麼荒謬、多麼徹底的背叛!信任的大廈在眼前轟然倒塌,揚起的塵土嗆得他無法呼吸。
痛苦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着搖搖欲墜的堤壩。但在那滅頂的浪潮之下,一種更堅硬、更冰冷的東西,正從廢墟的灰燼中迅速凝結成形。
是決絕。
深入骨髓,凍結血液的決絕。
不知過了多久,粗重的喘息漸漸平復。靳珩緩緩抬起頭,額頭上被車頂硌出清晰的紅印。他眼神裏的痛苦和狂怒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潭。他看了一眼自己紅腫破皮的手背,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眼神沒有任何波動。
他拉開車門,重新坐回駕駛座。車廂內還殘留着“雲頂”蛋糕那點甜膩的香氣,此刻聞起來卻像一種辛辣的諷刺。
他拿出手機,屏幕解鎖的光芒映亮了他毫無表情的臉。指尖在通訊錄裏滑動,精準地找到那個名字——陸沉。
電話幾乎是秒通。
“珩哥?這個點找我,有好事?”陸沉的聲音帶着一貫的爽朗,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在某個飯局上。
靳珩沒有寒暄,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壓得平穩。他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過去,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卻異常地冷靜,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
“沉,幫我查個人。現在,最高優先級。”
電話那頭的嘈雜背景音瞬間消失了,陸沉的聲音立刻沉了下來,透着凝重:“你說。”
“白色奔馳C級,車牌海A·6**7D。”靳珩清晰地報出那串刺眼的數字,“下午出現在雲頂尊邸地下車庫。男性,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身高約一米八,短發,側臉輪廓清晰,穿深色上衣。我要知道他是誰,背景,社會關系,尤其是……”他頓了頓,冰寒的語氣裏透出一絲徹骨的殺意,“和姜晚意的所有交集。”
“明白了!”陸沉沒有任何廢話,幹脆利落地應下,“車牌和特征記下了。給我點時間,掘地三尺也把他挖出來!有照片嗎?”
“暫時沒有。”靳珩的聲音毫無波瀾,“但很快會有。保持聯系,有任何進展,第一時間通知我。”
“放心,交給我!”陸沉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兄弟間無需多言的默契和可靠。
掛了陸沉的電話,靳珩沒有絲毫停頓,手指再次滑動,撥通了另一個標注爲“鷹眼安保-王銳”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一個沉穩幹練的男聲傳來:“靳先生。”
“王銳。”靳珩的聲音依舊冰冷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兩件事,立刻辦。”
“您吩咐。”
“第一,秘密調取雲頂尊邸地下車庫,以及我所在單元樓所有入口,近一個月內,特別是下午時間段的所有監控錄像。重點篩查我太太姜晚意的白色奔馳出入記錄,以及……和她同車出現的任何人員,尤其關注那個車牌海A·6**7D。”
“第二,”靳珩的目光掃過車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更冷了幾分,“安排最可靠的人手,立刻、秘密地對我家,‘雲頂尊邸’頂層公寓,進行一次最高級別的電子安全掃描。重點排查任何可能的監聽、監控設備。確保環境絕對幹淨。明白嗎?”
電話那頭的王銳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聲音更加肅然:“完全明白,靳先生!車庫和入口監控,我親自去物業協調,拿到原始備份。家居掃描,我讓最頂尖的‘清潔工’小組馬上出發,保證不留任何痕跡。結果出來後,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嗯。”靳珩只應了一個字,便掛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車廂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他平穩得近乎詭異的呼吸聲,以及車窗外江水永不停歇的奔流聲。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紅腫破皮的手背傳來陣陣鈍痛,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大腦更加清醒。憤怒被強行壓入最深的冰層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密儀器般的冷靜和計劃性。每一步棋,都已經落下。
深夜,城市璀璨的燈火倒映在漆黑的江面上,像被打碎的星河。黑色賓利如同蟄伏的巨獸,悄無聲息地駛回“雲頂尊邸”那燈火通明卻又冰冷奢華的地下入口。
電梯平穩上升,數字不斷跳動。靳珩面無表情地看着金屬門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輪廓,眼神冷冽。
“叮”一聲輕響,頂層到了。
厚重的入戶門被指紋鎖打開。門廳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空氣中彌漫着熟悉的、姜晚意喜歡的百合香薰的味道。往日裏讓他感到放鬆和歸屬的氣息,此刻卻像一層粘膩的網,讓他胃裏一陣翻涌。
客廳裏,姜晚意幾乎是立刻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她身上還穿着下午那件絲質上衣,只是外面匆忙套了件薄開衫,頭發有些凌亂地挽着,臉上帶着一種刻意修飾過卻依舊掩藏不住的蒼白和慌亂。她快步迎了上來,臉上擠出一個極其不自然的笑容,眼神飄忽不定,不敢直視靳珩的眼睛。
“阿珩…你、你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晚?”她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努力想顯得輕鬆自然,“吃過飯了嗎?我…我讓阿姨給你熱…”
靳珩沒有換鞋,甚至沒有看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帶起一陣微涼的夜風。他身上那股從江邊帶回來的、混合着水汽和冰冷決絕的氣息,讓姜晚意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下午……”姜晚意咬了咬下唇,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聲音又急又快,帶着明顯的辯解意味,“下午那個…是我大學同學,程牧!他、他正好路過這邊,工作上有點事找我聊聊…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聊完他就走了!你別誤會……”
靳珩的腳步在通往臥室的走廊入口處停住。
他終於側過頭,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精準地刺向姜晚意。那目光裏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足以將人凍結的漠然和審視。
姜晚意被他看得渾身一僵,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臉色更加慘白。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慌亂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握在掌心的手機,指節用力到泛白。
靳珩將她所有的慌亂、心虛、強作鎮定盡收眼底。那絞緊手機的手指,如同無聲的供詞。
他沒有回應她的任何解釋。
“累了。”他收回目光,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先睡。”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向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書房實木門。
咔噠。
門被打開,他走了進去。
然後,是清晰無比的反鎖聲。
“咔噠。”
那一聲輕響,在寂靜得可怕的客廳裏,如同驚雷炸響,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也像一把冰冷的鎖,將姜晚意和她蒼白無力的解釋,牢牢地鎖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