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兗三十七年,北疆攻下汴京城門,北疆大軍已行至宮內。
寒風裹挾着雪花,呼嘯而過,侵入四肢百骸,凍至心頭。
高牆宮院內廝殺聲震天,往日端莊肅靜的太和殿白玉台階上已伏了無數宮人的屍首,淒豔的鮮血沖洗了整座皇宮。
冰刃撞擊和馬匹嘶鳴由遠及近,宮門早已大敞。
黑壓壓的偌大後宮內只餘零星幾點光亮,飛檐支棱在黑暗中,戾氣橫生。
……
位於深宮的長公主住所長樂殿內還透出了柔光,在陰暗深邃的宮院內指明了唯一的出路。
長樂殿內只餘三人。
男子躺在地上,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肩膀,血色染紅了男子的一襲織金回字紋錦衣,往日的貴氣潰不成軍。
男子顫巍着抬手,試圖撫上跪在他身前的熟悉面容:“和……和漾,終是我們趙家負了你,如今國……國破,你自不必留下,從殿後快逃,以後再……再不要入這……”
話還沒說罷,男子已暈死了過去。
站在不遠處的丫鬟碧月因情緒大動破聲道:“公……公主,三皇子他……”
三皇子趙肅身前跪着的正是衆人皆知的大兗長公主趙和漾。
大兗的趙氏皇族長相名揚天下的氣度非凡、龍章鳳姿,長公主也不例外。
長公主趙和漾五官驚豔絕倫,如花瓣含露的嬌媚,但偏偏氣質清冷。
趙和漾常於這金碧輝煌層層琉璃金銀的皇室貴氣下着一身淺衣,一雙眸眼漾盡溫柔情誼、瀲灩欲滴。
喜怒平緩,無欲無求。
如今向來矜貴端莊的長公主輕攬着男子的肩膀,往日清冷白淨的淺色長裙早已被血污浸透也不嫌,發簪不整,只餘血雨腥風後的一身狼狽。
不過即使在絕境下,趙和漾面色如常,鎮靜而內斂,思忖着接下來的路。
……
殿外飛來一支利箭,擦着已暈死過去的趙肅的衣角,扎進不遠處的地上。
“逃?”
一道更低沉壓迫的男聲從殿門口傳來。
暴雪肆虐,冷氣與血腥氣隨着殿門的大開一同涌進了殿內。
長樂殿前,那身影逆着光,趙和漾看不清那人容貌。
男子立於殿門口,身形挺拔,周身的殺氣叫囂奔騰,不知是殺了多少人,才養出了這一身嗜血成性的殘暴感。
男人懶懶道:“拿下。”
他身後的幾位身形高大身着甲衣的隨侍上前,擒住了前朝大兗的長公主和她的貼身侍女碧月。
……
男人這才不緊不慢地走入殿內。
殿內人數衆多,但是趙和漾還是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粘黏在她身上。
男人的目光鄙夷厭惡,像一柄鋒利的刀刃,勢必要穿透趙和漾的骨血,刺進她的心髒裏,把那些荒唐的過往一並攪爛刺死。
男人的屬下這才詢問道:“君上,這些前朝餘孽應當如何處理?”
當今一舉統一天下的北疆君主周錫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皮:“男的和那個侍女殺掉。”
趙和漾臉色瞬變。
剛才趙肅暈過去的時候,趙和漾探了探他的鼻下,尚存一絲氣息,只是暈死了過去,是萬萬承受不起再一刀的。
趙和漾失了往日端莊,當即反抗劇烈。
但奈何擒服她的將士力氣太大,她不能撼動分毫,下意識慌亂而熟悉地叫出那人的名字:“周錫!周錫求求你,放過……”
話語未說完,趙和漾被身後的將士用力往後扯了一下頭發:“大膽奴婢,君上尊名也是你隨意稱呼的?”
這用力一扯將趙和漾頭上的珠釵掉落一地,金銀細碎掉落地上的清脆聲在大殿中敲得刺耳。
趙和漾被迫抬頭看向這位未來的九五至尊,殿內光線明亮,她第一次看清了周錫的臉龐。
……
在趙和漾的記憶裏,周錫的樣貌還是當年十七歲的少年。
當年敵國質子自小體弱多病,寒冬臘月裏身穿着她親自賞賜的雪白狐裘皮毛,眸眼明亮似星辰,俊逸奪目,立於雪中,恍若天人。
十年未見,當年體弱多病的少年早已退居到了回憶中不再示人,取而代之的則是暴戾狠辣的天下共主。
男人玄羽鎧甲,金紋軍靴,身形一如既往的修長挺拔,本就英俊如霜的面容輪廓更加鋒利。
只是眉眼間充斥着狠戾與邪氣,早已成爲了那在暗處蟄伏已久的蛇蠍。
……
趙和漾思緒回籠後認命輕嘆道:“君上,求您放過我三哥和碧月。大兗皇室皆亡於刀下,我三哥已經傷成這樣,後半生只能癱瘓在床,不成任何氣候,還望……還望君上留他一命。”
周錫滿眼玩味地看着臣服在他身前的人,忽然一笑:“沒想到長公主竟然還記得我這種低賤之人,不過如今長公主是前朝餘孽,論身份,應當稱……”
周錫的聲音徹底沒了溫度,能凍死人:“奴。”
周錫的每一聲都清晰地在大殿內回響着。
四周站了一圈的將士和屬下都聽得清楚,大兗國破已成定局,前朝餘孽就是當今最低賤的等級,供人玩樂羞辱。
長公主的廉恥、端莊、矜貴,在這一刻都破滅殆盡。
但趙和漾清楚地知曉,自己的身上還系着兩條人命。
趙和漾斂去了眼中復雜的情緒,認命垂眸道:“奴……請求君上網開一面,給他們二人一條生路。”
當年高傲出塵的一國長公主,如今臣服跪拜在他的腳邊,低眉順眼地任人宰割。
……
衆人皆說,大兗長公主趙和漾溫柔賢淑,品行端正,內心純良。
但只有周錫知道,那令人沉淪的溫柔皮囊下,是對下賤卑微之軀的鄙夷和輕蔑。
當年他作爲北疆質子被趕出大兗的時候,那矜貴高傲的長公主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這樣下賤的人不配進我大兗,我嫌髒。”
那年的大兗也是冬。
一襲白衣的長公主就站在這長樂殿的高階之上,明明是富貴迷人眼的皇室宮內,那長公主竟生出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但她那驚絕的眉眼間卻透露着厭惡,顯得刻薄,格外不近人情。
這句話晾過十年的晝夜,如今周錫再想起,這句話所帶來的侮辱、恨意與劇痛竟絲毫不減半分。
周錫冷笑,眯了眯眸道:“求?用什麼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