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的感應燈悄然熄滅,客廳只餘下一盞落地燈散發着昏黃柔和的光暈。
空氣裏彌漫着一種熟悉的、屬於他淡淡的茶香。
方秋桐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這個空間對她而言,很陌生。
她看着陳景山將她的行李箱靠牆放好,然後徑直走向客廳中央那張寬大的深灰色沙發。
他沒有坐下,而是轉過身,在光影交織的昏暗中凝視着她。
他的目光沉靜,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在批判,在確認,又像是在無聲地邀請。
“坐。”他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方秋桐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走過去,在沙發離他最遠的一端坐下。
柔軟的皮質沙發微微下陷,發出細微的聲響。
陳景山看着她刻意拉開的距離,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晦暗。
他沒有靠近,也沒有在另一端坐下,反而邁步走到了沙發背後。
他的身影從後方籠罩下來,帶來一種更強的壓迫感。
方秋桐能感覺到他的靠近,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僵硬。
他沒有碰她,只是俯身,雙臂撐在沙發靠背上,將她困在他與沙發形成的狹小空間裏。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頭頂,帶着一絲危險的溫熱。
“兩年了。”他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低沉而緩慢,像大提琴的弦音,摩擦着寂靜,“方秋桐,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方秋桐的心髒猛地一縮,她盯着眼前沙發靠背上細膩的皮質紋路,指尖冰涼。
“說什麼?”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帶着濃濃的嘲諷。
“那個男的。”他靠得更近了些,幾乎貼着她的耳廓,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咬牙切齒的意味,“關於兩年前你選擇了他而不是我,關於你……爲什麼又回來了?”
他的質問如同綿密的針,刺向她。
兩年前的選擇,是她理虧,可他的步步緊逼,也讓她心頭火起。
“陳景山,過去的事,還有必要再提嗎?”她試圖轉過頭看他,卻被他用手輕輕按住了肩膀,力道不大,卻足以讓她無法動彈。
“有必要。”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呼吸噴在她的頸側,引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對我而言,非常有必要。”
他頓了頓,聲音裏染上一絲難以掩飾的痛楚和困惑:
“告訴我,方秋桐。當初你拒絕得那麼果斷,爲什麼現在又願意跟我回來?是因爲生病了,無依無靠,所以暫時需要我這個‘避風港’?還是因爲……別的?”
他的問題尖銳而直接,剝開了兩人之間那層勉力維持的平靜假象。
方秋桐閉上眼,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胸膛傳來的熱度。
一年前的委屈、誤解,及一年後的孤獨、掙扎,以及此刻被他困住的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想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而陳景山,在問出這句話後,也沒有再催促。他只是維持着這個近乎禁錮的姿勢,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回答,也等待着……宣判。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的影子在牆壁上交疊。
時間在沉默中一滴一滴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凌遲着方秋桐的神經。
終於,她像是耗盡了所有掙扎的力氣,緊繃的肩膀微微垮塌下來。
方秋桐沒有回頭,依舊保持着被他圈禁的姿勢,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異常的清晰,穿透了凝滯的空氣:“過去的事……”她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語,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就讓它都過去吧。”
這個開頭讓陳景山撐在沙發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然後,他聽到她繼續說下去,聲音輕得像嘆息,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陳景山,我現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只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動聽,卻像裹着糖衣的毒藥。
陳景山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掙扎——理智在瘋狂叫囂着這是謊言、是妥協、是她走投無路下的權宜之計。
可情感,那壓抑了一年、如同野草般瘋長的思念與占有欲,卻在這一句話面前,不堪一擊地潰不成軍。
他死死地盯着她,試圖從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顫抖的肩膀,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僞。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種近乎脆弱的疲憊,和一種……放棄了所有抵抗的平靜。
這種平靜,比任何辯解都更讓他心驚,也更讓他……無法拒絕。
是啊,計較什麼呢?
計較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計較她是否只是因爲生病脆弱才選擇回頭?
計較兩年前的不被選擇?
如果計較下去,結果是什麼?是再次被她推開,重復兩年前那個冰冷的夜晚?然後繼續過着沒有她的、行屍走肉般的兩年,甚至更久?
他做不到。
哪怕這是一個騙局,是一個利用他軟弱的陷阱,他也認了。
他太渴望她回到身邊,太渴望終結這兩年來噬骨的空白。他寧願活在一個有她的虛假幻夢裏,也不願再回到那個只有冰冷回憶的現實。
他緩緩地移動到沙發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地拉近,最後膝蓋幾乎相觸。
他伸出手,沒有去碰她,只是撐在自己身側的沙發上,接着他低下頭,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驚濤駭浪。
良久,他轉頭,目光沉沉地看向方秋桐,那裏面沒有了之前的諷刺和怒火,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帶着喜悅的平靜。
“好。”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清晰,“方秋桐,這是你說的。”
“我同意。我們在一起。”
“從現在起,”他轉過方秋桐的腦袋,眼神專注地看着她,“你留在我身邊。以前的所有事,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不再計較。”
“但是,”他話鋒微微一轉,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而偏執,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你既然選擇了回來,選擇了‘只想和我在一起’,就別再想着離開。”
方秋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深情、痛楚與偏執的復雜光芒,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只是她沒有想到,單憑一句話,她和陳景山就在一起了。
然而,這份“輕易”得到的關系,並未給方秋桐帶來絲毫安全感,反而像踩在雲端,腳下是萬丈深淵。
她清楚地知道,那句“不再計較”之下,埋藏着多少未爆的隱患。他現在的不計較,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成更猛烈的秋後算賬?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依舊帶着復雜情緒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
她一句話,撬動了他堅硬的殼,卻也讓自己陷入了一個更加迷茫和危險的境地。
她得到了她一時沖動下所求的“在一起”,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走接下來的每一步。
陳景山,這個看似被她一句話“拿下”的男人,或許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復雜和……難以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