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醫院的白日喧囂漸漸沉澱,走廊裏的燈光換成了更爲柔和的暖黃色,映照着空曠與寂靜。
方秋桐的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妥當。
她換下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穿着自己的米白色羊絨衫和寬鬆牛仔褲,站在窗邊,看着窗外城市璀璨的、冰冷的燈火。
病房門被輕輕敲響,隨即推開。
陳景山站在那裏,依舊是一身挺括的深色大衣,只是似乎洗去了白天那一瞬間的狼狽與尖銳,神情恢復了一貫的沉穩,只是那沉穩之下,似乎壓抑着更多難以分辨的情緒。
他的目光掃過她收拾好的行李,最後落在她身上。
“可以走了?”他問,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清晰。
方秋桐轉過身,點了點頭。“嗯,都好了。”
他沒有多言,走上前,極其自然地伸手去提那只行李箱。
他的動作流暢,但在提起箱子的瞬間,右腿似乎幾不可察地承重了一下,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可一直下意識關注着他這方面狀況的方秋桐,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
方秋桐的心輕輕一揪,那句“我來吧”在嘴邊轉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的“幫助”或許會再次刺傷他那看似堅硬的自尊。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將箱子提起,然後側身,爲她讓出通路。
“走吧。”他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病房,腳步聲在安靜的走廊裏回蕩。
他的沉穩,她的略顯虛浮。沒有人說話,沉默像一層薄紗,籠罩着他們。
辦理出院手續的窗口還亮着燈,陳景山讓她等在稍遠一些的休息區,自己走上前去。
他處理這些事情高效而利落,背影寬闊,帶着一種能隔絕外界紛擾的鎮定。
方秋桐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復雜。
跟他回家,這個決定下得突然,此刻真要踏入那個名爲“家”的、屬於他的領地,一種陌生的、帶着些許惶然的不安感,才後知後覺地漫上心頭。
手續很快辦完。他拿着單據走回來,目光與她相接了一瞬。
“都好了。”
“嗯。”
走向電梯,下樓,穿過夜間略顯冷清的大廳。
自動門滑開,深秋夜晚帶着寒意的空氣瞬間包裹上來,方秋桐下意識地攏了攏衣領。
陳景山的車就停在附近。他爲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看着她坐進去,細心地將行李箱放入後備箱,然後才繞到駕駛座。
車門關閉,將外面的寒冷與喧囂徹底隔絕。車內彌漫着一種幹淨的、屬於他的清冽氣息,和一絲極淡的皮革味道。
引擎啓動,低沉平穩,車內燈光柔和地亮起,勾勒出他專注開車的側臉輪廓。
車輛平穩地匯入夜晚的車流。城市的光影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兩人依舊沉默,但這沉默與在醫院走廊時不同,它發生在更私密、更狹窄的空間裏,每一寸空氣都仿佛沾染了對方的呼吸和體溫。
方秋桐偏頭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
她能感覺到身邊陳景山存在感極強的氣息,也能感覺到他那份沉默之下,似乎也並非全然的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長,或許很短,車子駛入一個環境清幽的高檔住宅區,最終在地下車庫一個固定的車位停穩。
引擎熄火。
更深的、帶着回聲的寂靜瞬間降臨,地下車庫冷白的燈光從車窗外透進來,將兩人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
陳景山解開安全帶,卻沒有立刻下車。他側過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中沉靜地落在她臉上。
“到了。”他說。
方秋桐迎上他的目光,那裏面沒有了白日的躲閃和尖銳,也沒有了刻意示弱的痕跡,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緒的平靜。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不適感,點了點頭。
他先下車,從後備箱取出行李,然後走到她這邊,爲她拉開車門。
冰冷的空氣再次涌入,卻帶着地下車庫特有的、混凝土和塵埃的味道。
他提着行李,走在前面,她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腳步聲在空曠的車庫裏被不斷的放大。
電梯無聲上行,數字不斷跳動。
“叮——”
門開了。鋪着暗色地毯的走廊安靜而私密。他走到一扇深色的防盜門前,拿出鑰匙。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咔噠”。
門開了。一股混合着茶香、以及一種長久有人居住而產生的、沉穩生活氣息的味道,緩緩飄出。
陳景山側身,讓她先進去。
方秋桐在門口停頓了一瞬,然後抬步,邁過了那道門檻。
玄關的感應燈自動亮起,柔和地照亮了入口。
室內是簡潔而富有質感的裝修,色調偏深,透着冷峻的格調,但一些細節處,又能看到生活的痕跡。
他跟着進來,關上了門。
厚重的實木門合攏的聲響,沉悶而確定,最終將外界徹底隔絕。
家,到了。
而真正屬於他們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