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了顧言四年,全因他是基因優選的完美目標。
得手那晚,我取完樣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五年後家道中落,我帶着龍鳳胎在酒店打工維生。
公司年會,他作爲最大客戶緩緩走上台。
那雙冷眸穿過人群,死死釘在我身上。
“躲?”他對着話筒輕笑,全場寂靜。
我捂住兩個孩子的嘴縮在角落。
“寶貝別哭——”
“被爸爸發現,媽媽就要去坐牢了。”
宴會廳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了厚厚一層蜜糖,甜膩,粘稠,讓人喘不過氣。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打在衣香鬢影的賓客身上,言笑晏晏,杯觥交錯。我端着沉甸甸的放滿空酒杯的托盤,脊背挺得筆直,試圖讓自己隱沒在穿梭的侍應生隊伍裏,降低到毫無存在感。
身上的制服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膚,提醒着我與這個浮華世界的格格不入。五年,整整五年。我從一個揮金如土、只追求最優基因的荒唐大小姐,跌落到如今在五星級酒店端着盤子、計算着每一分錢好養活兩張小嘴的底層員工。
命運真是最大的諷刺家。
“下面,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集團最重要的戰略合作夥伴,顧氏集團總裁——顧言先生上台致辭!”
主持人的聲音透過音響炸開,帶着一種近乎諂媚的激動。
啪嗒。
我手一滑,一只高腳杯從托盤邊緣跌落,幸好只是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悶響一聲,滾到一旁。旁邊領班的眼刀立刻掃了過來,我趕緊彎腰撿起,低聲道歉,心髒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提到了嗓子眼。
顧言。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生了鏽的鑰匙,猛地捅進了我記憶深處那個落滿灰塵、被我刻意封死的潘多拉魔盒。
聚光燈“唰”地打向主賓席。那個男人緩緩起身,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他步履從容,氣場卻已瞬間籠罩了整個會場。原本有些嘈雜的宴會廳,在他踏上舞台的幾步路裏,迅速安靜下來,只剩下背景音樂若有似無地流淌。
他站定在話筒前,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那雙眼睛,我曾癡迷地追逐了四年,記得裏面曾有過的溫和星光,也記得最後那一晚,燃起的震驚、憤怒與屈辱的烈焰。
而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眸裏,只剩下淬了冰的冷然,和一種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威壓。
我的指尖冰涼,下意識地想往後縮,恨不得腳下有個地縫能立刻鑽進去。千萬別看到我,千萬別……
像是感應到了我強烈的祈禱,又或是命運故意要玩弄我於股掌。他的視線,就那麼不偏不倚,穿過晃動的人影,越過閃爍的杯光,精準地定格在了我這個角落。
冰冷的,銳利的,像兩顆出膛的子彈,死死釘在我身上。
時間仿佛停滯了。
我甚至能看清他唇角極其細微地往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那是一種捕捉到獵物蹤跡的、危險的信號。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位商業巨擘的開場白。
他卻對着話筒,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幾乎能被忽略的嗤笑,低沉的聲音通過電流放大,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耳膜上:“躲?”
只有一個字。
卻像驚雷炸響在我耳邊。血液“嗡”地一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四肢百骸一片冰涼。他認出我了!他果然認出我了!
恐慌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住我的心髒。我不能待在這裏!我必須立刻離開!
我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着朝着宴會廳側門的方向擠去。耳邊是領班壓低的呵斥:“林晚!你去哪兒?回來!”
我充耳不聞,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逃!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沖出那扇厚重的門,外面是相對安靜的走廊。我扶着冰涼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年會還沒結束,我現在離開是擅離職守,可能會丟了這個賴以生存的工作……可是,顧言在那裏!他那個眼神……
不行,我得冷靜。也許他只是偶然看到,也許那個“躲”字不是說給我聽的……我在心裏拼命安慰自己,試圖壓下那幾乎要滅頂的恐懼。
對,去洗手間,躲一會兒,等他講完話再悄悄回去。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員工洗手間快步走去。
剛走到拐角,差點和一個小豆丁撞個滿懷。
“媽媽!”
軟糯的童聲響起,帶着點委屈。是我女兒,悠悠。她身後還跟着一臉緊張、拉着她衣角的哥哥,念念。
“你們怎麼跑出來了?張阿姨呢?”我心裏一緊,趕緊蹲下身,拉住他們兩個。張阿姨是酒店清潔部的同事,今晚幫我看着孩子,說好在後面小休息室等我的。
“念念哥哥說聽到你的聲音了……”悠悠撇着小嘴,大眼睛裏已經蓄起了水汽,“這裏好吵,我想回家。”
念念比較沉默,只是用力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抓着我的手指,黑葡萄似的眼睛裏帶着不安。這孩子從小就比妹妹敏感。
看着這兩張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臉,那眉眼,那鼻梁,尤其是那雙眼睛,在燈下看,輪廓像極了剛才台上那個男人……我的心狠狠一抽,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我。
絕不能讓他看到孩子!
我一手一個,幾乎是半抱半拖地把他們拉到走廊盡頭一個堆放清潔工具的昏暗角落。這裏遠離宴會廳的喧囂,相對安全。
“媽媽,你怎麼了?你的手好冷。”念念仰起臉,小聲問。
悠悠被這緊張的氣氛感染,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來。
“噓——寶貝,別哭,千萬別哭!”我慌忙壓低聲音,伸出微微發抖的手,輕輕捂住了女兒的嘴,另一只手將兒子也攬緊,聲音帶着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聽着,寶貝們,不能出聲,不能讓人發現你們在這裏,尤其是……尤其是不能讓台上講話的那個叔叔看見。”
“爲什麼?”念念不解地問,眼神裏充滿了孩童的困惑。
恐懼讓我口不擇言,一個最糟糕、卻最能嚇住小孩的理由脫口而出:“因爲……因爲如果被那個叔叔發現,他是……他是警察,來抓媽媽的!媽媽就要去坐牢了!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這個可怕的假設瞬間鎮住了兩個孩子。悠悠的眼淚憋了回去,轉化成驚恐的抽噎,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聲。念念的小臉也一下子白了,緊緊靠在我懷裏,小手攥緊了我的衣角。
看着孩子們被嚇得煞白的小臉,我心裏像被刀割一樣疼。我真是個失敗的母親,只能用謊言和恐懼來保護他們。
我緊緊抱着他們,仿佛這樣就能從這兩個溫暖的小身體裏汲取一點力量。角落裏的空氣混着消毒水和灰塵的味道,宴會廳裏隱約傳來顧言透過話筒說話的沉穩嗓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卻像追魂的符咒。
完了,全完了。這座城市這麼大,怎麼會偏偏遇到他?他還是公司最大的客戶,以後……
我不敢想下去。
懷裏的念念動了動,似乎想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就是這一動,夾在我制服外套和內襯之間的、對折起來的那張薄薄的紙,輕飄飄地滑了出來,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紙張攤開一角。
最上方,“基因檢測報告”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刺眼無比。
而報告右下角,那份被我珍藏了五年、作爲我“壯舉”唯一證明的樣本來源確認籤名處,那個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名字——顧言,清晰地暴露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