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御京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一件事:忠勇伯府娶了個寡婦。
照理說,即便是末流貴族,也不至於娶一個農女出身的新寡。
男人自己立不起來,靠一個女人的旺夫名頭就能成了?
笑話!
小寡婦衛央此刻正坐在能躺下四五個人的拔步床邊,不停揪着手上的倒刺,腳指頭快能摳出一間新的新房來。
無他,她穿着的粗布嫁衣,與滿室的流光溢彩實在是格格不入。
她的自卑,叫她難堪。
可是觸手可及的富貴,又叫她滿心歡喜,忍不住掀開紅蓋頭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真亮啊,亮得她眼睛都有些發疼。
從前在村裏,夜裏點個油燈都嫌費錢,哪裏見過這樣小兒臂粗的紅燭?
一切像做夢一樣——
三個月前,她還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克夫寡婦,和癱瘓的婆母相依爲命。
只因去廟裏上香,得了高僧一句“旺夫”的批命,御京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最後她一步登天,從農女寡婦一躍成爲忠勇伯夫人。
哪怕只是個繼室。
還記得定親那日,有人跟她說“齊大非偶”,叫她三思而後行。
她沒讀過書,以爲齊大就是齊國很大的意思,齊國都沒了多少年了,說這幹嘛?
非偶,意思不是偶然,是天生注定的好姻緣。
想來重點在後兩個字,這祝福極好,她喜滋滋收下了,每日做夢都要笑醒。
以前爲了供前夫君李慕白讀書,她夏日種田,冬日去大戶人家漿洗,回家要給婆母端屎端尿。
吃了整整三年的苦頭。
慕白答應她,等他高中,一定給她掙一個誥命夫人當當。
可他剛中了進士,獲封八品官,就在出京公幹的路上被土匪殺了,到現在都沒找到屍骨。
婆母罵她是個克星,只和婆家要了二兩彩禮的娘家說她是個賠錢貨。
本以爲她這輩子都要抬不起頭了,兜兜轉轉,她終究還是有做貴夫人的命!
這是慕白冥冥之中在保佑她吧!
雖然忐忑,但真的揚眉吐氣。
她已經想到三朝回門要如何炫耀自己的富貴了!
許是她得意得太投入,忠勇伯趙世雍何時進來的她都不知道。
四目相對時,她臉上還掛着藏不住的明媚笑意,收都收不回去。
趙世雍臉色微沉。
衛央生了一副惹人的相貌,眉梢眼角天然帶着三分彎,瞳仁像上好的黑琉璃,在燭光下泛着軟光,明明沒說話,卻似含着萬千情意。
唇形飽滿,即便是擦了劣質的唇脂,也顯得水潤鮮亮。
聽聞她比老黃牛還能幹,是苦出來的,但臉色白裏透紅,雙頰長着嫩肉,瞧着倒像大戶人家精雕玉琢的貴女。
再往下,是好看的鎖骨,豐腴的身姿……
不知是她前任李慕白將她調教得極好,還是天生就如此妖媚。
御京地處偏北,但她卻有一種江南春水裏浸過的柔婉,連呼吸都帶着暖香。
滿堂喜燭的光都晃了晃。
“夫君~”衛央羞澀地叫了聲,尾音像是帶了鉤子。
男人面容俊雅,是衛央在鄉下從未見過的風流人物,比李慕白還要俊朗三分。
趙世雍移開視線,呵斥道:“輕浮。”
他就不該聽母親的話,娶個庸俗的農女。
衛央大字不識一個,但輕浮的意思她還是懂的。
她當即放下蓋頭,不敢再和他對視。
明明他身姿儒雅,爲何眼神這般陰沉?
他是介意她二嫁之身麼?
可他也死了夫人,他們兩個明明半斤八兩!
衛央想的很多,但都不敢說出來,她向來沒有底氣,最擅長之事就是認慫。
趙世雍粗魯地薅開她的紅蓋頭,“起來。”
衛央慌忙站起身,有些無措地看着他。
趙世雍嫌惡地看着她身上的嫁衣,“既入伯府,舊物當棄。”
然後指向一旁屏風上搭着的一套靛藍色衣裙,“從明日起,學着做伯府的人。換上。”
衛央的前一任婆母尤氏原是秀才家的小姐,平素她就癱在床上,繡帕子賣。
所以衛央對針線活有一點了解,這件衣裳針腳細密不張揚,還繡着暗紋,是從前她沒穿過的好料子。
她心裏暗暗竊喜,新夫君還真是面冷內熱,知道她沒有嫁妝,特意給她準備新衣裳。
趙世雍目光復雜地看着她的傻氣笑容,眉頭皺得更緊,不懂她在樂什麼。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捧着盆蘭花進來的丫鬟,衛央嘴角的笑頓時隱去。
爲何丫鬟穿的衣裳和她的一樣?
丫鬟巧雲看了她一眼,目露鄙夷。
“此乃蘭兒摯愛。”趙世雍看着蘭花忽然出聲:“你作爲填房,需每日以無根之水擦拭葉面,晨昏定省,如她在時。”
衛央直白地問:“蘭兒是誰?”
趙世雍臉色一沉,呵斥道:“不知禮數,蘭兒是伯府的主母。”
主母?
衛央更困惑了,脫口而出:“我不是主母麼?”
“你是繼室。”
繼室不也是正室麼?
衛央張了張嘴,還想再問。
卻見趙世雍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掀起了她剛換上的靛藍布裙。
紫檀木圓桌上的茶具哐當作響。
她不習慣趙世雍這樣粗魯的行爲,手臂向後推着他的腰腹,“夫君,不行……”
“不要在這種時候掃興!”
說完趙世雍的視線徑直落在那盆蘭花上,白日裏沉靜似水的眸底掀起濃鬱的瘋狂。
紅燭的光晃得衛央眼花。
她真是瘋了,竟然開始懷念油燈的昏黃。
趙世雍去了淨房,衛央軟着腿摸索到床邊躺下。
上一次成親,沒有酒席,沒有嫁衣,但慕白是溫柔似水的,還是有不少歡愉的。
這次有花轎,有嫁衣,可……
還好不算穎人,沒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