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趙世雍穿着素白中衣回來,目光不善地睨着衛央。
“不洗澡就躺在床上,想弄髒被褥麼!”
衛央心道:弄髒被褥的又不是我的東西!
但她很窩囊地低着頭小跑去了淨房。
婚房設在苔漪院,爲了迎新婦特意裝潢過,在衛央看來很氣派。
淨房就在主臥西側的耳房,走幾路就到了,比她從前住的小黑屋大了七八倍。
嫁進來之前她打聽過,誰人都說伯府落魄了,是末流貴族。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瞧這浴桶多大,布巾多軟,還有澡豆!
從前她不曾用過。
唯一的不足是她沒有精致的中衣。
身上這件是李慕白的舊衣裳改來的,料子不柔軟,還打着幾個補丁。
前婆母尤氏直言自己沒了兒子還癱瘓着,沒辦法給她置辦嫁妝,她善解人意地答應了。
所以她再嫁的嫁妝和前一次沒什麼不同。
淨房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很新鮮,但身體的疼痛提醒她自己的夫君還在等着,她不敢叫他等。
這頭她剛系好紐結,巧雲提着一桶熱水進來。
“呀,夫人這是就着伯爺用過的熱水洗好了?”
巧雲根本就是故意回來晚的。
說話也是陰陽怪氣,有意叫衛央難堪的。
可惜這出完全是對牛彈琴,因爲衛央根本聽不出來。
她從四歲起就上山放羊,一直到十四歲,家裏的羊生一批賣一批,一直是她一個人管,因此得名“衛羊”。
養羊是爲了積肥,爲了讓家中多些羊糞,她每日背着簸箕,把羊沿路拉出的黑球球都打掃好帶回家。
人嘛,只要勤勞,就有幹不完的活。
所以平素她很少接觸到人,連個手帕交都沒有,更別說她娘什麼都不教她。
在人情世故方面,衛央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她笑着,“夫君用過的水很幹淨,不用麻煩再打一桶。”
巧雲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夫人不嫌棄就好。”
衛央善意道:“怎麼會嫌棄?在鄉下,我們洗澡都要去河裏洗的,興許上遊就有人在洗戒子,可能還比不得夫君用過的水幹淨呢。”
“……”
回到內臥,趙世雍和衣躺在裏側,背對着她。
她猶豫了很久,才極小聲商量:“夫君,我能不能睡裏面?”
“聒噪!”
“以前慕……前夫知道我愛翻身,怕我摔着,都讓我睡裏側的。”她縮着脖子小聲喃喃。
趙世雍冷笑了一聲。
“女子宿在外側,是爲夜裏方便伺候男人,這是規矩。念在你第一日進門,不罰了。
但以後要記住了,你只需要伺候好我和阿衍,這點小事,你不至於做不好吧?”
“能做好。”衛央咬着唇,像個裝死的鵪鶉。
趙世雍許是察覺到自己太嚴厲,又道:
“不久我就能升任主簿,關系打點好了,怎麼都能做到鴻臚寺少卿的位子,前途光明着。
你只需學會如何做伯夫人,別給我丟人,我自是會保證你的榮華富貴。”
衛央眼睛一亮,既然夫君給了她承諾,一定不會誆她的吧!
有了強心劑,衛央萎靡的精神好了許多,作勢貼過去,想要討好趙世雍。
就在這時,房頂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趙世雍很警覺,迅速起身披衣出去查看。
片刻後回來,第一眼便瞧見衛央頭發散了下來。
如瀑布般,順着腰側垂落,每一根都黑得純粹,密得厚實,襯得她素淨的臉龐愈發清透。
竟比富家小姐用桂花油養出來的頭發更添了幾分未經雕琢的緞面光澤。
一張臉埋在墨發裏,更顯小了,唇紅齒白,確實尤物。
趙世雍有一瞬的愣神。
“是何物?”衛央問。
他撇開眼,淡聲道:“是只野貓。”
巧雲跟在他身後端來一碗黑褐色的湯藥。
“喝了它。”趙世雍命令道。
衛央有些怕這個男人,沒敢問緣由,一口氣將湯藥灌了下去。
他總不能在新婚夜殺她吧……
巧雲端着藥碗出去,順便把紅燭吹滅了。
衛央眼睛瞪得老大,根本睡不着。
她眼神好,看到了手邊的鈴鐺,這個她知道的,大戶人家地盤大,方便主子叫下人用的。
也不知她拽一下,能搖來誰?
——
天還未亮,趙世雍便醒了。
這兩年他睡眠質量很不好,睡得晚起得早,頭上偶有一根白發。
他會薅了去,絕不叫旁人發現。
一睜眼,便看到滿目的頭發。
這女人,睡覺的時候爲何把頭發撩到頭頂上去?
蘭兒這樣的大家閨秀就不會,只會規規矩矩枕着頭發睡。
衛氏太沒規矩了些,回頭得讓母親好好教導一番。
衛央被巧雲叫醒。
“伯爺吩咐了,今日敬茶,不能遲。”巧雲喪喪着臉。
衛央迷迷糊糊睜眼,昨夜她有些認床,沒睡好。
“夫君人呢?”
“伯爺有官職在身,自是要去衙門忙。”
衛央心道:新婚少說有三日休沐,伯爺這般忙,想來是個重要的差事。
她沒做過主子,甚至沒見過別人做主子,她有些不自在。
“能不能換個夫人穿的衣裳?”
都說醜媳婦見公婆,可她長得不醜,才不要醜醜地見公婆。
巧雲皮笑肉不笑,“老夫人喜素淨,新夫人初來,更該謹守本分,不好太過招搖。”
一句話,便將衛央堵了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衛央的錯覺,她覺得自己與傳聞中的通房丫鬟並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