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遠博士坐在人力資源部那把過於柔軟的沙發上,感覺整個人都要陷進去了。他盯着對面那位穿着筆挺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HR總監,試圖從對方毫無波瀾的表情中找出一點玩笑的痕跡。
“所以,您的意思是,整個心理學部門被‘優化’了?”李明遠推了推他那副略顯老氣的眼鏡,這是他在大學時就養成的習慣動作,每當需要處理復雜信息時總會如此。
總監機械地點頭:“公司正在調整戰略方向,李博士。您的專業領域非常...傑出,只是不再符合我們未來的發展需求。”
李明遠幾乎要笑出聲。三天前他剛爲公司完成了一個價值百萬的項目,解決了他們高端客戶的員工滿意度問題。現在他突然就“不符合發展需求”了?
“我能問問真正的理由嗎?”李明遠保持着他一貫的冷靜,盡管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總監的眼神飄忽了一秒,隨即又堅定起來:“這就是全部理由。您將獲得三個月的補償金,以及...”他遞過來一份文件,“需要您籤署的保密協議。”
李明遠掃了一眼那份協議,頓時明白了什麼。公司不久前拒絕了他提出的心理健康服務擴展計劃,轉而與某知名連鎖心理諮詢機構合作。他當時就懷疑其中有貓膩,現在看來,他的直屬上司恐怕從中撈了不少好處,而作爲提出原計劃的他,自然成了需要被“清除”的對象。
半小時後,李明遠抱着一個紙箱站在公司大樓外。紙箱裏裝着他五年職業生涯的全部家當:一個咖啡杯,幾本書,一張他與第一屆學生的合影,還有那盆總是半死不活的綠蘿。
雨突然下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打在他的西裝上。李明遠嘆了口氣,決定先找個地方避雨。這就是他,即使在這種狼狽時刻,依然保持着理性決策的能力。
街角的咖啡店擠滿了躲雨的人。李明遠勉強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放下紙箱,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發呆。三十五年的人生,他拿了心理學博士學位,發表了若幹論文,成爲企業高薪聘請的專家,然後在一朝之間,又變回了一無所有的狀態。
“學長?是李明遠學長嗎?”
一個略帶遲疑卻清澈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李明遠轉過身,看見一位穿着淡藍色連衣裙的女士正睜大眼睛看着他。她打着一把精致的蕾絲邊雨傘,即使站在室內也保持着優雅的姿態。
“我是...”李明遠迅速在記憶中搜索這張面孔。她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五官精致得像瓷娃娃,眼神裏卻有一種不符合外形的聰慧和敏銳。
“蘇婉!”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比您低三屆的心理系,選修課上總是坐在第一排的那個...”
記憶突然涌上心頭。是的,蘇婉。那個總是能提出刁鑽問題的學妹,那個每次考試都能緊追他不放的天才少女,那個...畢業典禮後偷偷塞給他一封信卻被他誤以爲是學習筆記的姑娘。
李明遠突然感到一陣尷尬。那封信他後來確實讀了,是一封含蓄而深情的情書。但當時他已經拿到了海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準備奔赴新的學術征程,於是很拙劣地沒有回復。
“蘇婉,好久不見。”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指了指自己溼漉漉的西裝,“如你所見,有點狼狽。”
蘇婉的眼神柔和下來:“我看到新聞了,你們公司裁員的消息。沒想到連您這樣的核心人員都...”
“職場無情。”李明遠簡短地回答,不想過多討論自己的失敗。
雨越下越大,沒有停歇的跡象。蘇婉看了眼手表,突然眼睛一亮:“學長,既然碰上了,我有個商業構想,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聽聽?”
李明遠挑眉。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要麼同情要麼尷尬,而蘇婉卻要談商業構想?
“我現在可能不是最好的商業夥伴選擇。”他自嘲道。
“正相反!”蘇婉興奮地說,“我一直在找像您這樣有扎實心理學背景,又了解人際關系復雜性的人。我打算創立一家新型的情感服務公司,不只是簡單的婚戀介紹或者婚禮策劃,而是基於科學原理,幫助人們建立和維護情感聯系。”
李明遠被這個想法吸引住了:“具體是?”
“情感幫助,制造浪漫,和婚禮策劃三位一體。”蘇婉的眼睛閃着光,“我們提供從如何追求心儀對象,到如何維持長期關系,再到如何策劃完美求婚和婚禮的一條龍服務。所有服務都基於心理學研究,而不是憑感覺。”
雨不知不覺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溼漉漉的街道上。蘇婉仍然滔滔不絕地講述着她的構想,手勢生動。李明遠注意到她無名指上沒有戒指。
“...所以我們需要專業的心理學指導,這就是爲什麼我一直想找您合作。”蘇婉終於結束了她的闡述,期待地看着他。
李明遠沉默了片刻。這聽起來像是瘋狂的冒險,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吸引住了。多年的心理學研究讓他明白,人們在情感問題上的需求遠遠未被滿足。而且,與蘇婉共事...
“我需要考慮一下。”他說,盡管內心已經躍躍欲試。
蘇婉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當然。想好了聯系我。不過...”她狡黠地一笑,“根據您的研究,人在失業後第一周內做出的職業決定成功率最高,因爲這時候最有突破常規的勇氣。”
李明遠笑了:“你讀過我那篇論文?”
“讀過您所有的論文,學長。”蘇婉微微臉紅,隨即轉身告別,“希望盡快收到您的消息!”
看着蘇婉遠去的背影,李明遠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片。純白色卡紙上只有一個名字、一個電話和一行小字:“心動策劃——基於科學的愛情藝術”。
他抱起那個略顯寒酸的紙箱,突然覺得不那麼沉重了。街角的花店正在處理被雨打溼的鮮花,店主送了他一支有點蔫的玫瑰:“看起來您需要這個,先生。”
李明遠接過玫瑰,輕輕嗅了嗅。或許失敗只是新開始的另一種說法。他拿出手機,撥通了蘇婉的電話。
“學長?”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些許驚喜。
“我有個條件,”李明遠說,“公司名字要叫‘明婉情感策劃’。”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蘇婉帶着笑意的聲音:“成交,學長。不過您得解釋一下,爲什麼用這麼土的名字。”
“因爲,”李明遠看着手中的玫瑰,葉片上的雨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最好的品牌名字要有創始人的影子,同時又暗示公司的業務。明婉——明明白白你的心,婉約動人的愛。”
事實上,他只是突然想把自己的名字和蘇婉的放在一起,僅此而已。
電話那頭的蘇婉笑了:“典型的李博士風格,隨時都能給出專業解釋。好吧,明婉就明婉。明天早上九點,來我的工作室看看?”
李明遠掛掉電話,深吸了一口雨後的新鮮空氣。五年職業生涯結束的第一天,他可能找到了比之前所有成就加起來更有意義的事情。
而且,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那封信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