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口中的“有意思”的設計師，在第二天上午十點準時出現在了工作室門口。
人還沒進來，聲音先到了。
“婉姐！是這兒吧？這地兒真不錯嘿！風水好，陽光足，一看就是能孵出金點子的窩！我一進來就感覺靈感嗷嗷的，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攔都攔不住……”
一個頂着亂糟糟的栗色卷毛、穿着件印有巨大流淚貓貓頭圖案T恤的年輕男孩闖了進來，語速快得像加倍速的播音機，手裏還抱着一個半舊的數位板。
蘇婉從電腦後抬起頭，忍俊不禁：“小周，收着點，口水噴到我新買的顯示器了。”她轉頭對李明遠介紹，“學長，這就是周銳，我跟你提過的設計師，視覺傳達系的鬼才，就是最近…呃，情感路上有點坎坷。”
周銳這才注意到沙發上的李明遠，眼睛瞬間瞪圓了：“哇！這位就是婉姐您說的那個心理學大牛博士學長吧！一看就智慧！這氣質！這深度！這眼鏡片的厚度！一看就看透了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學長好！我叫周銳，銳不可當的銳！以後請多指教！您能幫我分析分析我前女友到底怎麼想的嗎？我……”
李明遠被這一連串的密集輸出打得有點懵，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這確實是他遇到復雜情況時的習慣動作。他試圖用專業態度建立起屏障：“周先生，你好。心理諮詢需要建立正式的關系和……”
“叫啥周先生啊學長！太見外了！叫小周就行！或者銳銳？我朋友都這麼叫！”周銳一屁股坐到李明遠旁邊的沙發上，身體前傾，眼神灼灼，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學長，我就想問，一個女人，前一天還能跟你一起吃火鍋搶肉吃，第二天就能冷靜地說‘我們性格不合分手吧’，這符合哪條心理學原理？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緩解了還是單純她口味變了喜歡吃素了？”
蘇婉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趕緊過來打圓場：“小周！打住！李博士現在是你的合夥人兼老板，不是你的情感樹洞。想諮詢，以後公司接了單子給你走內部員工折扣。”
周銳瞬間蔫了一下，但立刻又活泛起來，緊緊握住李明遠的手：“老板！合夥人！那就更好了！自己人的事兒能叫諮詢嗎？那叫學術探討！爲了我們共同的事業添磚加瓦！我的痛苦就是公司的財富啊！”
李明遠艱難地抽回手，他多年的學術和職場生涯從未遇到過如此…熾熱且話密的對象。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主導權：“周…小周，蘇總推薦你，是基於你的專業能力。我們先看看你的作品集？”
“好嘞！就等您這句話！”周銳瞬間切換狀態，打開筆記本電腦，動作快得帶風，“老板您看，這是我給‘孤單寂寞冷’搖滾樂隊做的巡演海報，絕望吧？這撕裂感！這孤獨！全是我失戀前的靈感！再看這個，‘甜到齁死你’奶茶店包裝設計，粉不粉？暖不暖？這是我熱戀期做的！愛情的力量啊！”
他滑動着作品集，風格跨度極大，但確實每一張都極具張力和創意，技術無可挑剔。
李明遠一邊看，一邊暗自驚訝。這個看起來不着調的話癆青年，作品裏卻充滿了強烈的情感和故事性，精準地捕捉並視覺化了不同的情緒氛圍。這正是他們公司需要的——將心理學理論轉化爲打動人心的視覺語言。
“怎麼樣，學長？”蘇婉湊過來，低聲問，帶着點小得意，“是不是很有…生命力？”
“嗯，”李明遠點點頭，客觀評價，“情緒表達非常到位，視覺沖擊力強。雖然個人風格…鮮明，但能力和可塑性很高。”他看向還在滔滔不絕講解每個設計背後“情感故事”的周銳，“周銳，我們正在創業初期，工作強度會很大，需要你能適應多種風格……”
“沒問題！”周銳一拍胸脯，眼淚貓貓頭圖案顫了顫，“老板！只要管飯，讓我一天出二十個方案都行！而且我現在無牽無掛，一心撲在工作上！絕對隨叫隨到！用工作麻痹失戀的痛楚！讓公司的成功成爲我對前任最華麗的復仇！”
蘇婉扶額：“倒也不必如此悲壯…”
李明遠卻被“用工作麻痹”這個詞觸動了。某種程度上，他現在不也是如此嗎？他看了一眼周銳，雖然方式迥異，但他們似乎都在試圖從某種失落中尋找一個新的支點。
“歡迎加入‘明婉’。”李明遠站起身，向周銳伸出手，這次是主動的。
周銳受寵若驚，雙手握住，上下搖晃：“謝謝老板！謝謝婉姐！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的數位板就是我的武器，我的眼淚就是公司的墨水！”
蘇婉笑着把入職表塞給他：“先把表填了，墨水的事以後再說。第一個任務，給我們公司設計logo和名片，‘明婉情感策劃’，要求嘛…既要有科學理性，又要有浪漫溫度。”
“科學…浪漫…”周銳摸着下巴，眼神瞬間進入思考狀態，語速奇跡般地慢了下來，“理性之光與感性之花的交織…冷靜的藍與溫暖的粉的碰撞…交纏的神經元與心電圖的融合…有點意思…”
他猛地抓起數位板，唰唰地就開始畫草圖，嘴裏念念有詞，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辦公室終於暫時恢復了安靜。
蘇婉和李明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如釋重負和好笑。
“怎麼樣，學長？我說了吧，很有意思。”蘇婉壓低聲音。
“嗯，”李明遠看着瞬間進入“自閉創作模式”的周銳，嘴角微微上揚，“至少…不會冷場。”
他走到窗邊，看着那盆依然蔫頭耷腦的綠蘿。窗外，陽光正好。
他的新團隊，第一個成員是個剛失戀的話癆設計師。他的新事業，是基於科學原理幫人談戀愛。他的新合夥人，是那個他曾經錯過回信的學妹。
這一切都偏離了他原本嚴謹、理性、按部就班的人生軌道，充滿了不可預測的混亂…和生機。
也許，心理學不僅需要研究和數據，也需要一點眼淚貓貓頭和嗷嗷待哺的靈感。
他拿起水杯，輕輕給那盆綠蘿澆了點水。
“加油，”他在心裏對它，也對自己說，“這次爭取活得好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