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孕了,我們離婚吧。”
丈夫把協議推過來時,我笑了。
十年付出,換來淨身出戶。
我連夜搬走,只帶走那盆快死的綠蘿。所有人都說,三十歲離異女人廢了。
微信提示音響起時,我正給客廳那盆綠蘿澆水。
手機屏幕亮着。
陌生號碼,兩行字:
“宇哥,我懷孕了。”
“你答應過會處理好一切。別讓我等太久。”
我的手僵在半空。
澆水壺砸在地板上,水漫開來,浸溼了我的拖鞋。但我感覺不到。只覺得心髒被什麼東西攥緊了,狠狠擰了一下,又一下。
三分鍾。
我盯着那兩行字,整整三分鍾。
然後我笑了。笑出聲音,笑出眼淚。
原來如此。
昨晚陳宇欲言又止的眼神。最近三個月頻繁的“加班”。襯衫上那縷陌生的香水味——不是我用的茉莉,是更甜膩的果香。
十年。
從二十二歲到三十二歲。從擠地鐵吃泡面到開車赴宴。所有人眼中的模範夫妻。陳宇朋友圈裏那些配文:“十年摯愛”,“此生唯一”,“我的光”。
光?
我拿起手機,找到陳宇的號碼,撥過去。
忙音響了三聲,他接了。
背景是熟悉的鍵盤聲,他的辦公室。
“宇,”我的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今天早點回來。有事跟你說。”
“現在?我晚上可能要加班,那個新區項目...”
“就現在。”我打斷他,“馬上。”
掛了。
我把手機丟在沙發上,走到窗前。
三十七樓。這座城市在我們腳下鋪開,像一張閃閃發光的網。陳宇總說,這房子是他給我的承諾。他說:“曉薇,我們要在這裏過一輩子。”
一輩子。
多輕的三個字。
四十分鍾後,門開了。
陳宇走進來,西裝革履,領帶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他看到滿地的水和翻倒的花盆,眉頭皺起來。
“怎麼了?”他問,聲音裏有關切,有疲憊,和往常一樣。
我轉過身,舉起手機。
屏幕亮着,那兩行字刺眼。
“誰懷孕了?”
時間停了。
陳宇站在玄關,像被凍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後是慌亂,最後是那種被當場抓住的慘白。
很久。
久到我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他脫下西裝外套,走過來,在我面前單膝跪下。
和十年前求婚時一樣的姿勢。
“對不起。”他的聲音啞了,“曉薇,對不起。我一時糊塗。”
我沒說話。
“但已經結束了。”他抓住我的手,很緊,“我選擇了你。我會處理好,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的手很燙。
我的很冷。
我抽回手,站起來。
走進書房,從抽屜裏拿出那份文件。律師上周寄來的,我本來想扔了——覺得自己多疑,可笑。
現在不可笑了。
我把文件放在茶幾上。
“離婚協議。”我說,“我籤了字。你籤了,我們就兩清。”
陳宇的表情裂開了。
“不。”他站起來,抓住我的肩膀,“不,我不離。我愛你,曉薇,我只愛你!”
我看着他。
這張臉,我看了十年。從青澀到成熟,從意氣風發到遊刃有餘。我曾以爲我熟悉他每一寸肌膚,每一個表情。
現在卻像在看陌生人。
“她叫什麼?”我問。
陳宇的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說啊。”我的聲音很輕,“那個懷着你孩子、讓你‘一時糊塗’的女人,叫什麼名字?”
沉默像墨一樣暈開。
然後他說:“蘇然。二十五歲。”
二十五。
比我小七歲。大學剛畢業的年紀。
“在一起多久?”
“三個月。”他急急地說,“真的只有三個月。那次應酬我喝多了,她主動的,我...”
“所以是她的錯。”我替他說完,“你無辜,她勾引你,她威脅你,她活該。”
陳宇的臉色更白了。
我拿起那份協議:“我什麼都不要,陳宇。公司,房子,存款,都歸你。我只要自由。”
“不行!”他吼出來,眼睛紅了,“你不能這樣!曉薇,我們十年!十年!你就這樣說走就走?”
“不然呢?”我看着他,“等你把她和孩子接進門?等我每天看着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我會讓她打掉!”
這句話他說得很快,很堅決。
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我的胃突然翻攪起來。
我轉身走向臥室,開始收拾行李。
陳宇追進來,擋在衣櫃前。
“求你了。”他的聲音在發抖,“給我一次機會。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停下,抬頭看他。
“你什麼時候失去過我?”
他愣住了。
眼神閃爍,躲閃。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到看不見底的深淵。
“除了這個蘇然,”我問,聲音穩得可怕,“還有別人,對嗎?”
空氣凝固了。
窗外的霓虹燈亮起來,一道道彩色的光劃過陳宇的臉。那張我愛了十年的臉,此刻扭曲得像個陌生人。
很久。
久到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才開口。
“第一次,”他說,聲音輕得像怕吵醒什麼,“是三年前。”
三年前。
公司剛上正軌,他頻繁出差,總說壓力大。我每天學煲湯,等他回家,無論多晚。
我以爲我在支撐他的夢想。
原來我在支撐他的謊言。
“幾個?”我問。
陳宇沉默。
然後,緩緩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
或者更多。不重要了。
我推開他,打開衣櫃,把衣服一件件扔進行李箱。動作很快,很用力,像在撕扯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陳宇沒再攔我。
他只是站在那裏,看着我,像一尊正在崩裂的雕像。
“如果我不籤呢?”在我拖着箱子經過他身邊時,他突然問。
我停下,沒回頭。
“那我就起訴。”我說,“以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爲,證據足夠讓你身敗名裂。你要試試嗎?”
他笑了。
那種幹澀的、破碎的笑聲。
“你變了,曉薇。”他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終於轉身看他。
“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我說,“陳宇,是你在我說想生孩子時,說時機不成熟;是你在我想帶爸媽去旅行時,說公司太忙;是你在每一個紀念日,都有理由缺席。”
“然後你讓另一個女人懷了你的孩子。”
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
但我說完了。
我拉開門。
“曉薇!”他在身後喊,聲音撕裂,“如果我們有孩子呢?如果懷孕的是你,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的手停在門把上。
冰涼的金屬,刺骨的涼。
我沒有回頭。
“我們有過。”我輕輕說,“五年前。我流產了,在你去‘出差’的那個星期。”
門開了。
我走出去,關上門。
把那盞我爲他留了十年的燈,關在身後。
走廊的聲控燈亮了,又滅了。
我靠在牆上,滑坐到地上。
眼淚終於來了。不是痛哭,是安靜的、持續的流淌,像心裏有什麼東西在漏,怎麼都止不住。
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天。
崩塌只需要三秒。
電梯來了,我拖着箱子走進去。鏡子裏的女人眼睛紅腫,臉色蒼白,但背挺得很直。
一樓到了。
我走出大堂,走進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