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被言祈從數據墳墓中奮力搶救回來的原始監測記錄,如同顧承希手中最鋒利、最沉重的武器。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其整合進早已準備多日的自證材料中。
這份鐵一般的證據,結合奧維團隊整理出的、時間線清晰、邏輯鏈條完整的項目文檔,形成了一套無懈可擊的反擊組合拳。
顧承希親自帶着這份沉甸甸的材料,再次走進了藍科集團那間氣氛凝重的會議室。與上次被單方面通知“中止”不同,這一次,她是帶着凜冽的寒氣和必勝的決心而來。
會議室內,藍科項目組核心成員、法務代表以及集團審計小組悉數到場。楚焱然並未親自出現,但顧承希知道,他那雙陰鷙的眼睛,一定通過某種方式注視着這裏。
顧承希站在會議桌前,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迎擊風雪的青竹。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只有冷靜到極致的專注和一絲不苟的銳利。
她打開投影,將恢復的原始數據、詳細的日志記錄、每一步分析的推導過程,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嚴絲合縫地展現在衆人面前。
她的聲音清晰、穩定,語速不快,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精準射出的子彈:
“各位,這就是匿名指控中所謂‘造假’的關鍵數據——第三批原始監測記錄的全部內容。文件創建時間明顯早於我們收到藍科項目招標書的時間點。文件最後修改時間戳與刪除時間戳,清晰地記錄在服務器日志中,時間點指向三天前的凌晨,也就是匿名舉報信開始傳播的同一時段。”
她切換屏幕,展示復雜的日志分析圖。
“經技術溯源,刪除操作來自一個經由多重代理跳轉的IP,最終指向的物理地址區域,與鼎峰傳媒總部所在地高度重合。” 她沒有直接點出楚焱然的名字,但冰冷的證據鏈條,已將矛頭清晰地引向了那個方向。
“至於匿名文件中對數據‘人爲操控’的指控,” 顧承希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眼神銳利如刀,“基於以上完整、原始、未經任何後期修改的數據,各位可以自行驗證我們分析報告中的每一個結論是否成立。奧維接受任何形式的獨立審計。我們提交的每一個數字,都經得起最嚴苛的檢驗。”
她停頓了一下,會議室裏鴉雀無聲,只有投影儀風扇的微弱嗡鳴。
“惡意刪除關鍵證據,散布不實謠言,這不僅是對奧維商業信譽的誹謗,更是對藍科集團項目公正性的公然挑釁!我們要求藍科徹查此事,揪出幕後黑手,還奧維清白!同時,奧維法務部已準備好所有材料,將依法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
她的陳述邏輯嚴密,證據確鑿,氣勢如虹。沒有一句多餘的辯解,沒有一絲情緒的失控,只有用事實堆砌而成的、堅不可摧的堡壘。那份被污蔑的屈辱和憤怒,化作了此刻最冰冷的鋒芒。
會議室裏,質疑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欽佩,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藍科的王總監臉色幾度變換,最終只能點頭:“顧總監,情況我們已經了解。奧維提供的證據鏈非常完整。項目暫停令即刻解除,後續工作請盡快恢復。關於惡意舉報和破壞數據的行爲,藍科一定會給奧維一個交代!”
一場風暴,在顧承希冷靜而強勢的反擊下,暫時平息。奧維的警報解除,項目得以重啓。
會議結束,顧承希在衆人復雜的目光中,率先走出會議室。緊繃了數日的神經驟然放鬆,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腳步甚至有些虛浮。她沒有立刻回公司,而是走向走廊盡頭的休息區,需要片刻喘息。
言祈一直等在休息區。他目睹了顧承希走進會議室時那如出鞘利劍般的背影,也透過磨砂玻璃門,隱約看到了她在會議室內舌戰群儒、掌控全局的輪廓。
此刻,看着她略顯疲憊卻依舊挺直的背影走出來,他立刻迎了上去,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
“承希!你太厲害了!” 言祈的聲音帶着激動,“我剛才在外面都聽到了!你簡直……就像個女王!把他們都鎮住了!” 他興奮地描述着,仿佛打贏這場仗的是他自己。
顧承希停下腳步,看向他。看到言祈眼中純粹的熱忱和毫不作僞的崇拜,一股暖意悄然驅散了部分疲憊。她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帶着勝利餘韻的笑意:“多虧了你找回的數據。那是最關鍵的證據。謝謝,言祈。”
然而,這句感謝,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言祈剛剛還澎湃着驕傲的心湖,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漣漪。
他看着顧承希。她站在明亮的光線下,雖然疲憊,但周身依舊散發着那種掌控一切、無懈可擊的強大氣場。她剛才在會議室裏展現出的冷靜、專業、邏輯縝密和強大的抗壓能力,是他在校園、在實習中從未見過的風景。她像一座巍峨的山峰,強大、獨立,能獨自劈開所有風浪。
一股莫名的、微澀的情緒,毫無預兆地涌上言祈的心頭,迅速沖淡了剛才的激動和驕傲。
是啊,她太厲害了。厲害到……好像根本不需要他。他的追蹤IP失敗了,最終找回數據也帶着運氣成分,過程磕磕絆絆。而她,卻能在最危急的時刻,用最完美的姿態,幹淨利落地絕地反擊。他拼盡全力遞出的那根“棍子”,在她手中化作了所向披靡的“利劍”。
他仰望她的光芒,爲她驕傲,卻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兩人之間那道巨大的鴻溝——不僅僅是年齡,更是閱歷、能力和所處世界的鴻溝。
一種“自己還不夠格站在她身邊”的自卑感和失落感,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來,讓他雀躍的心情瞬間冷卻。他剛才的興奮,此刻顯得有些……幼稚可笑。
“我……我只是做了點小事。” 言祈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有些閃爍,不敢再看顧承希的眼睛,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那塊橙色的Swatch表盤,“主要還是你……你自己太強了。”
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澀然。
顧承希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低落和話語裏的那份微妙的距離感。她看着他忽然低垂的眼睫和略顯局促的樣子,心中了然。
這個莽撞又赤誠的少年,在爲她驕傲的同時,似乎也被她展現出的強大“傷”到了自尊?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比如“你幫了大忙”,或者“沒有你找回數據,反擊不會這麼順利”,但看着言祈那帶着點倔強又有點受傷的側臉,那些話又覺得太過刻意和蒼白。
最終,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着一絲疲憊的溫和:“走吧,回公司。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沒有再試圖安慰,只是率先轉身,走向電梯。也許,有些成長中的微澀,需要他自己去消化。
言祈默默跟上,看着顧承希挺直而略顯單薄的背影,心中的驕傲和那份難以言說的失落感交織纏繞。
他知道自己該爲她高興,該更努力地追趕,但此刻,那份“她太厲害,好像不需要我”的認知,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鼎峰傳媒頂層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CBD景觀。楚焱然聽着助理低聲匯報藍科會議的結果,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手中的鋼筆被“啪”地一聲捏斷,墨汁濺在昂貴的紅木桌面上。
“廢物!” 他低聲咒罵,不知是在罵辦事不利的手下,還是在罵自己又一次低估了顧承希。
助理大氣不敢出,垂手肅立。
良久,楚焱然才緩緩鬆開手,看着掌心的墨漬,嘴角卻勾起一個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他拿起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眼神陰鷙地盯着窗外顧承希公司所在的方向,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
“呵,讓她再得意幾天。爬得越高……”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殘忍的光芒,“摔得才越狠。盯緊奧維那個項目,尤其是……那個叫言祈的小子。我不信,她就真的一點破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