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洛羽記事兒起,住的就是老房子裏那間朝北的小儲物間。
沒有窗戶,只有一扇漏風的木門,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悶得像蒸籠。地上鋪着幾塊破舊的木板,上面是他唯一的被褥。
那是爸爸臨走前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邊角已經磨出了棉絮,聞着總帶着一股黴味。
他五歲生日那天,沒有蛋糕,沒有蠟燭,只有後媽摔在他面前的一盆髒衣服。“多大的人了,連衣服都不會洗?”
後媽叉着腰站在門口,影子把整個儲物間都擋住了,“今天要是洗不完,晚上就別吃飯。”
那天他踩着小板凳,在院子裏的水龍頭下搓衣服。水是從井裏抽上來的,冰得刺骨,沒一會兒手指就凍得發紫。
像熟透的桑葚。他不敢停,因爲後姐王萌萌正坐在屋檐下吃橘子,一邊吃一邊盯着他,只要他動作慢一點,就會尖着嗓子喊:“媽!他又偷懶!”
王萌萌比他大兩歲,是後媽帶來的孩子。在這個家裏,王萌萌是公主,他是多餘的影子。
早上他要天不亮就起來燒火做飯,要是粥煮糊了,後媽會用鍋鏟敲他的頭;王萌萌的書包要他收拾,鉛筆斷了、橡皮丟了,都是他的錯,會被後媽罰跪牆角。
吃飯的時候,他只能坐在小板凳上,扒拉着碗裏的剩飯,王萌萌碗裏的肉吃不完,寧願倒給狗,也不會給他一口。
有一次,爸爸難得打電話回來,軒轅洛羽湊到電話旁,想跟爸爸說“我想你”,還沒等開口,就被後媽一把拉開。
“孩子爸,你放心,我們都好,萌萌最近又考了雙百。”後媽對着電話笑盈盈的,掛了電話轉頭就瞪他,“誰讓你湊過來的?你爸忙着掙錢養我們,哪有功夫聽你瞎叨叨?”
那天晚上,軒轅洛羽躲在儲物間裏,摸出爸爸臨走前塞給他的那枚舊硬幣。硬幣是銅色的,上面刻着一個模糊的“軒”字,爸爸說這是跟他名字有關的東西。
他把硬幣貼在胸口,想着爸爸說“洛羽是特別的孩子”的樣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死死咬着嘴唇沒掉下來。
他知道哭沒用,上次他哭着要媽媽,後媽把他的被褥扔到院子裏,讓他在冷風裏凍了半宿,說“沒媽的孩子,哭也沒人疼”。
他其實記不清媽媽的樣子了。只記得媽媽有一頭長頭發,抱着他的時候身上有淡淡的香味。
爸爸說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可他偷偷撥過爸爸給的號碼,電話那頭總是“您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有一次王萌萌聽見了,故意在飯桌上喊:“媽!他找那個狐狸精媽媽呢!”
後媽當場就把一碗熱湯潑在他胳膊上,燙得他皮膚瞬間紅了一片,卻只能咬着牙說“我錯了”。
冬天的夜裏,儲物間沒有暖氣,他只能縮在薄被裏,把身體蜷成一團。
有時候會聽見隔壁房間後媽和王萌萌的笑聲,王萌萌會說“媽,明天我要穿新棉襖”。
後媽會說“買,給我們萌萌買最好的”。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舊毛衣,那是爸爸以前穿的,改小了給他穿,袖口已經磨破了,露出裏面的線頭。
有一回學校要交學費,爸爸寄回來的錢被後媽存起來了,後媽說“他一個野種,讀什麼書”。
軒轅洛羽不敢跟老師說,只能每天早上提前去學校,幫老師擦黑板、整理作業本,老師問起學費,他就說“爸爸還在湊”。
直到有一天,老師把他叫到辦公室,塞給他一把糖果,說“學費老師幫你交了”,他拿着糖果,捏得手心都出了汗,回到家卻不敢吃,偷偷藏在枕頭底下,想等爸爸回來給爸爸吃。
可爸爸一直沒回來。
有一次王萌萌把他的糖果找出來,全扔在地上,還用腳踩碎。
“你也配吃糖果?”王萌萌踩着糖果,笑得一臉得意,“你就是個多餘的,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軒轅洛羽看着地上碎掉的糖果,心裏像被針扎一樣疼,卻沒有跟王萌萌吵 他知道吵了之後,後媽會打得更狠。
他只是默默蹲下來,把碎掉的糖果一點點撿起來,用紙包好,放在儲物間的角落裏。
他每天還是天不亮就起來做飯,洗一家人的衣服,幫王萌萌收拾書包。
挨打了,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揉一揉疼的地方;餓了,就喝幾口涼水墊墊肚子。
他把爸爸給的硬幣一直帶在身上,有時候會對着硬幣小聲說話,說“爸爸,我今天沒挨打”。
說“爸爸,我今天幫老師整理作業了”,說“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叫“軒轅洛羽”,爸爸姓王,後媽姓劉,王萌萌也姓劉,只有他姓軒轅。
他問過爸爸,爸爸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他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因爲這個名字,他才和別人不一樣,才會住在冰冷的儲物間裏,才會被人叫做“多餘的”。
但他從來沒有怪過這個名字。因爲這是爸爸給的,是爸爸說的“特別的孩子”的證明。
哪怕每天要做很多家務,哪怕經常挨打,哪怕沒有人疼他,他也沒有放棄,他總覺得,等他再長大一點,等爸爸回來,一切就會好起來。
那天晚上,他洗完最後一件衣服,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凍得發紫的手指已經沒有了知覺。
他看着院子裏的月亮,圓圓的,很亮。他摸了摸胸口的硬幣,小聲說:“爸爸,我今天又好好吃飯了,也沒有哭。”
風從門縫裏吹進來,帶着冬天的寒氣,可他心裏卻有一點小小的暖意。
他知道,明天還要早起做飯,還要洗很多衣服,還要聽後媽和王萌萌的罵聲,但他不怕,他會像爸爸說的那樣,做個“特別的孩子”,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