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雜役峰。
晚秋的寒風像淬過冰的刀子,刮過陡峭的山道。陸離背着裝滿玄鐵礦石的藤筐,一步一步向上挪動。每走一步,腳下的碎石就簌簌滾落,筐繩深深勒進他單薄的肩膀,磨破了粗布衣衫,在皮肉上留下深紅的血痕。
“快點!磨蹭什麼!”監工王胖子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唾沫橫飛,“天黑前搬不完十趟,今晚就別想吃飯!”
陸離沒應聲,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些。額角的汗水混着額頭上剛剛結痂的血跡淌下來,流進眼睛裏,刺得生疼。那是早上被內門弟子李師兄“失手”用碎石術打傷的——只因爲他在打掃演武場時,擋了對方練劍的路。
三年了。
三年前,他隨父親舊友來到玄天宗時,還懷着一絲微末的希望。父親陸青雲曾是名動青雲州的天才,三十歲結丹,一手“青雲劍訣”蕩平過三山妖亂。所有人都說,虎父無犬子。
可測靈碑前,當他的手按上去時,碑身紋絲不動,連最下等的凡靈根微光都未亮起。
“無靈根……廢體。”執事長老的聲音冰冷,像宣判死刑。
從那日起,他從“天才之子”淪爲雜役峰最低等的仆役。挑水、劈柴、采礦、清掃獸欄……最髒最累的活都是他的。每月三塊下品靈石的月例,還要被克扣大半。
肩上的筐越來越沉。陸離咬緊牙關,丹田裏那縷細若遊絲的氣息——煉氣一層,修真界最底層的修爲——勉強運轉着,支撐他快要散架的身體。
“喂,廢物。”
山道轉彎處,三個穿着灰色外門弟子服飾的少年堵住了路。爲首的馬臉少年叫趙虎,煉氣三層,是雜役峰管事的外甥,最喜歡找陸離麻煩。
陸離停下腳步,默默側身,想讓開路。
趙虎卻一腳踹在藤筐上!
“砰!”
陸離連人帶筐向後踉蹌,筐裏礦石滾了一地。他摔在碎石堆上,手掌被尖銳的石棱劃開,鮮血直流。
“擋着路了,沒長眼嗎?”趙虎嗤笑,身後兩個跟班也哄笑起來。
陸離慢慢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土。他低着頭,碎發遮住了眼睛,沒人看清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懷裏的玉佩突然微微一燙——那是父親留下的唯一東西,一枚青灰色的古樸玉佩,上面刻着四個已經磨損大半的字,依稀能辨出是“待燈燃時”。三年來,這玉佩偶爾會無緣無故發熱,每次都在他情緒劇烈波動時。
“撿起來。”趙虎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礦石,“一顆都不準少。”
陸離蹲下身,一塊一塊撿拾礦石。粗糙的玄鐵礦邊緣鋒利,很快把他手指割得血肉模糊。血滴在礦石上,又順着石面滑落,滲進泥土。
“聽說你爹當年挺威風?”趙虎蹲下來,湊近他耳邊,聲音惡意滿滿,“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該不會……你娘偷人了吧?”
陸離撿礦石的手猛地頓住。
“瞪我?”趙虎一巴掌扇過來。
陸離沒躲——也躲不開。那一巴掌結結實實抽在臉上,火辣辣的疼,嘴裏泛起腥甜。他咽下血沫,繼續撿石頭。
“沒意思。”趙虎見他毫無反應,覺得無趣,起身帶着跟班揚長而去,臨走還故意踩碎了兩塊較小的礦石。
陸離把最後一塊礦石撿回筐裏,重新背上肩。起身時,他看了一眼趙虎三人遠去的背影,眼神平靜得像深潭,潭底卻有什麼東西在緩慢凝結。
待燈燃時。
父親,你留下的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盞燈……又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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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徹底降臨時,陸離終於搬完了第十趟礦石。食堂早已關門,他拖着幾乎散架的身體回到雜役院最角落的柴房——那是他的“住處”。
屋裏除了一張鋪着幹草的破木板、一個缺口的陶碗,別無他物。窗外月光漏進來,冷冷清清。
他從懷裏掏出半塊硬如石頭的雜糧餅,這是早上省下來的。就着冷水啃了兩口,胃裏勉強有了點暖意。盤腿坐上幹草堆,他嚐試運轉玄天宗最低級的引氣口訣《養氣訣》。
靈氣絲絲縷縷匯聚,卻像漏網的魚,怎麼也存不進丹田。三年來日日苦修,丹田裏那縷氣始終微弱得可憐。他知道問題出在哪——沒有靈根,就像水桶沒有底,永遠裝不滿水。
可他不甘心。
父親失蹤前夜,曾摸着他的頭說:“離兒,這世間路有千萬條,別人走不通的,未必你走不通。”那時父親眼神深邃,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玉佩又隱隱發燙。
陸離握緊玉佩,冰涼的玉質下仿佛有極細微的脈搏在跳動。這不是錯覺。三年來,這感覺越來越清晰。
突然,柴房門被粗魯地推開。
監工王胖子油光滿面的臉探進來,語氣不耐:“陸離,滾出來!李師兄今日在演武場落了一枚‘凝氣丹’,說是你打掃時偷了!”
陸離心頭一沉。凝氣丹是煉氣期輔助修煉的珍貴丹藥,一顆價值十塊下品靈石,足夠他三年的月例。這罪名若是坐實,輕則鞭刑廢去修爲逐出宗門,重則當場打死。
“我沒偷。”他站起身,聲音幹澀。
“偷沒偷,搜了就知道!”王胖子一揮手,身後兩個雜役沖進來,粗暴地翻找。破草席被掀開,陶碗被摔碎,幹草揚得滿地都是。
自然什麼也找不到。
“定是藏身上了!”王胖子小眼一轉,“扒了他衣服搜!”
陸離拳頭猛地攥緊,指節發白。他可以忍受勞作,忍受羞辱,但這般折辱……
就在兩個雜役伸手抓來時,柴房外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
“住手。”
月光下,一名身着內門弟子白色衣裙的少女立在院中。她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容顏清麗,氣質卻如高山冰雪,讓人不敢逼視。腰間玉佩刻着“玄天”雲紋,這是真傳弟子標志。
“蘇、蘇師姐!”王胖子瞬間變臉,點頭哈腰,“這麼晚您怎麼來雜役峰了……”
蘇瑤,玄天宗當代掌門親傳弟子之一,天靈根“冰凰靈體”,年僅十八已是築基中期,是宗門公認的百年奇才。她看也沒看王胖子,目光落在陸離身上,微微蹙眉:“凝氣丹是我借給李師弟的,他已找回,此事是誤會。”
王胖子冷汗直流:“是是是,誤會,絕對是誤會!”
蘇瑤不再多言,轉身離去,衣袂飄然如仙。自始至終,她沒再多看陸離一眼,仿佛只是隨手解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柴房裏安靜下來。
王胖子惡狠狠瞪了陸離一眼,啐道:“算你走運!”帶着人匆匆走了。
陸離緩緩鬆開拳頭,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他望向蘇瑤消失的方向,眼神復雜。這不是蘇瑤第一次幫他解圍。三個月前,他在後山溪邊救下一只受傷的雪雲貂(低階靈獸),恰好被路過的蘇瑤看見。她當時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頷首。後來他才知道,那雪雲貂是她喂養的。
但這一次,真的是巧合嗎?
他低頭看着滿地狼藉,默默蹲下收拾。碎陶片割破手指,血滴在幹草上,暈開暗紅的痕跡。疲憊、屈辱、茫然……種種情緒像藤蔓纏繞心髒,越收越緊。
懷裏的玉佩,燙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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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陸離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開門,是白天跟在趙虎身後的一個跟班,臉色驚慌:“陸、陸離!王監工讓你立刻去後山禁地!趙虎他們晚上偷溜進去挖‘陰冥草’,觸動了禁制,現在困在裏面了!王監工怕事情鬧大,讓你進去把他們帶出來……說是你身子輕,不容易觸發禁制……”
陸離心頭冷笑。後山禁地是宗門堆放廢棄法器、封印邪物殘骸之處,遍布殘破陣法,煉氣期弟子踏入九死一生。王胖子這是讓他去送死,萬一出事,正好推個替罪羊。
“我要是不去呢?”
那跟班咬牙,壓低聲音:“王監工說了……你要不去,他就上報執法堂,說你偷盜丹藥未遂,勾結外人圖謀不軌!你爹當年就得罪過不少人,這罪名扣下來,你必死無疑!”
陸離沉默。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明明滅滅。
良久,他吐出兩個字:“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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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禁地籠罩在濃霧之中。即便在白天,這裏也陰氣森森,夜裏更是鬼影幢幢。殘破的石碑、傾倒的獸像、鏽蝕的法器碎片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着腐朽和靈能潰散後的腥甜味道。
跟班把陸離帶到一處坍塌了大半的石殿入口,指着黑黢黢的洞口,聲音發顫:“他們……他們就在裏面深處……我、我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跑了。
陸離站在殿口,深吸一口氣。懷裏的玉佩滾燙得像是要燒起來,那股灼熱一路蔓延到心口,竟讓他冰冷的手腳恢復了幾分力氣。
他彎腰鑽進石殿。
殿內空間比想象中更大,穹頂破碎,露出慘淡的星光。地上散落着不知哪個年代的法器殘骸,靈光早已湮滅。越往深處,陰氣越重,偶爾有碧綠的磷火飄過,映出牆壁上猙獰的古代壁畫——神魔征戰、天地崩裂、修士渡劫失敗化作飛灰……
“救……救命……”
微弱的呼救聲從前方傳來。
陸離循聲走去,穿過一條傾斜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祭壇。祭壇以黑玉砌成,表面刻滿密密麻麻早已失傳的符文,中央凹陷處,竟有一盞燈。
一盞鏽跡斑斑、燈油幹涸的青銅古燈。
燈高約三尺,造型古樸,燈盞如蓮,燈柱盤繞着似龍非龍、似鳳非鳳的奇異獸紋,通體覆蓋着厚厚的銅綠和灰塵,顯然已廢棄不知幾千年。
趙虎和另一個跟班倒在祭壇邊緣,臉色青黑,渾身纏繞着黑氣,顯然是被殘留的陰煞禁制所傷,已昏迷不醒。
陸離沒有立刻上前。他目光死死盯住那盞燈。
心跳如擂鼓。
懷裏的玉佩,燙得他皮肉生疼,那熱度仿佛要透體而出,與祭壇上的古燈產生某種共鳴。燈……父親說的燈,難道是它?
他鬼使神差地,一步步走向祭壇中央。
越靠近,那股莫名的召喚感越強烈。仿佛這盞沉寂萬古的燈,一直在等他。
終於,他站到了古燈前。
月光從穹頂破洞漏下,正好照在燈盞上。斑駁的銅綠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澤。陸離伸出手,指尖微微發顫,輕輕拂去燈盞中央厚厚的積灰。
下面露出一個模糊的凹痕,形狀……竟和他玉佩一模一樣。
陸離猛地掏出玉佩,對準凹痕。
嚴絲合縫。
“嗡——”
玉佩自動脫手,嵌入凹痕。刹那間,青銅古燈劇烈震顫!覆蓋其上的銅綠、灰塵寸寸剝落,露出下方暗金色的本體,那些盤繞的獸紋仿佛活了過來,在燈柱上緩緩遊動!
祭壇上所有符文次第亮起,從邊緣向中央匯聚,最後化作一道磅礴的青色光柱,沖天而起!整個石殿轟鳴震動,碎石簌簌落下。
陸離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古老、蒼茫、威嚴的氣息從燈中蘇醒,如山如海,將他徹底淹沒。無數破碎的畫面、混亂的嘶吼、湮滅的史詩片段……瘋狂涌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星辰誕生又寂滅,看到大陸沉浮,看到仙神隕落如雨,看到九盞巨燈照耀諸天萬界而後逐一熄滅……最後,所有畫面凝聚成一盞燈——就是他眼前這盞!
“咚!”
心髒像是被巨錘砸中。陸離噴出一口鮮血,血液星星點點,濺落在燈盞之上。
嗤——
幹涸了萬古的燈盞,驟然燃起一縷火苗。
不是凡火,而是混沌初開般的青色火焰!焰心透明,仿佛包容着一個微縮的宇宙,星光生滅其中。
火焰騰起的瞬間,陸離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吸了進去。視線模糊,聽覺遠去,只有那縷青焰在意識中無限放大。緊接着,一股浩瀚磅礴的信息流,順着青焰與血液的聯系,粗暴地闖進他的識海!
“啊——!!!”
頭顱仿佛要炸開。陸離抱住頭,跪倒在祭壇上,全身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丹田裏那縷微弱的氣息被徹底沖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埋在他血脈最深處、一直被封印着的東西,蘇醒了。
像種子破土,像冰河解凍。
他的丹田深處,一點璀璨如星辰的光芒亮起,隨即瘋狂旋轉、擴張,化作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這漩渦傳出恐怖的吸力,不僅瘋狂吞噬着祭壇周圍殘存的稀薄靈氣,就連趙虎二人身上的陰煞黑氣、祭壇符文殘留的靈光、甚至空氣中飄散的微弱能量……都被強行扯入漩渦!
度靈根。
這個被天道詛咒、古籍記載所有擁有者皆在覺醒初期便暴斃而亡的禁忌靈根,在這一刻,於陸離體內徹底蘇醒!
而古燈青焰中,一道仿佛沉睡了萬載歲月的意識,緩緩凝聚。
那是一個慵懶、淡漠,卻帶着俯瞰衆生氣息的古老聲音,直接在陸離靈魂深處響起:
“以血爲引,以魂爲契……度靈根……沒想到,這最後一盞‘太初琉璃燈’,竟真等到了你。”
陸離七竅滲血,視線一片血紅,掙扎着抬頭,看向那盞燃起青焰的古燈。
燈焰搖曳,漸漸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虛影。那是一個看不出具體樣貌、仿佛由時光本身凝聚而成的存在,衣袍上流淌着星河生滅的幻象。
虛影“注視”着他,聲音裏帶着一絲亙古的寂寥和……玩味?
“小子,你叫陸離?”
“你父親陸青雲,以畢生修爲和半數壽元爲代價,將這顆‘混沌源種’封入你體內,僞裝成度靈根,瞞天過海十餘年……倒是好算計。”
陸離大腦一片空白。父親……封印?混沌源種?不是度靈根?
“不過,”虛影話鋒一轉,語氣驟然凌厲,“源種雖好,若無本座這‘太初琉璃燈’鎮壓調和,不需三月,你必被其吸幹精血魂飛魄散!你父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陸離渾身冰冷。
虛影——太初琉璃燈的器靈,聲音忽然變得誘惑而低沉,仿佛惡魔低語: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其一,本座熄燈歸寂,你抱着你這‘寶貝源種’,慢慢等死。或許能活兩個月?”
“其二……”
器靈虛影驟然逼近,那雙重瞳中仿佛有宇宙輪轉:
“與本座結‘共生魂契’。你得本座相助,駕馭源種,吞噬萬靈,踏上一條前所未有的修行路。而本座……借你之身,重聚靈識,再戰諸天。”
“當然,這條路,”器靈輕笑一聲,帶着無盡的嘲諷和傲然,“注定屍山血海,舉世皆敵。天道不容你,萬界欲誅你。你爹留給你的那四個字——待燈燃時——燃的不是希望,是劫火。”
青焰灼灼,映着陸離慘白染血的臉。
他看着眼前這顛覆一切的器靈,想起父親失蹤前夜深不見底的眼神,想起這三年來每一日的屈辱和掙扎,想起蘇瑤清冷轉身的背影,想起趙虎王胖子那些醜惡的嘴臉……最後,定格在測靈碑前,那紋絲不動的絕望。
丹田內,那個新生的吞噬漩渦在瘋狂咆哮,渴望着力量,也帶來生命飛速流逝的恐怖預感。
沒有退路了。
從來就沒有。
陸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抹去嘴角的血跡。他的眼睛在青焰照耀下,亮得嚇人,那裏面有什麼東西徹底破碎了,又有什麼東西在灰燼中錚然成型。
他開口,聲音嘶啞,卻一字一句,砸在寂靜的祭壇上:
“這世間,何曾給過我別的路?”
器靈虛影靜默一瞬。
旋即,大笑聲震動靈識!那笑聲蒼涼、狂放、帶着沉寂萬古後終於等到契機的酣暢!
“好!好一個‘何曾給過別的路’!”
青焰暴漲,將陸離徹底包裹!無數古老玄奧的符文從燈身飛出,烙印進他的血肉、骨骼、靈魂深處!劇痛遠超之前,仿佛整個人被撕裂又重組。但他死死咬着牙,一聲不吭。
魂契締結。
磅礴如海的訊息洪流再次涌來,這一次,是一門功法——
《混沌吞天訣》。
以混沌源種爲根,以度靈根(僞)爲表,吞噬天地靈氣、他人修爲、法寶精華、甚至……靈根本源!奪天地造化,逆生死輪回!
與此同時,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這盞“太初琉璃燈”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聯系。燈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燈的一部分。器靈太初那浩瀚卻殘破的力量,正緩慢地流入他幹涸的經脈和丹田,滋養着那個貪婪的漩渦,並化作一層無形的封印,將源種的部分暴烈氣息暫時壓制。
修爲,開始瘋狂暴漲!
煉氣一層……煉氣二層……煉氣三層……
幾乎在幾個呼吸間,就連破兩關!而且根基渾厚無比,靈力精純程度遠超同階!
當青焰緩緩收斂,陸離站在原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肌膚下隱約有混沌色光華流轉,力量感充盈全身。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他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各色靈氣光點,能“聽見”腳下大地深處靈脈的微弱轟鳴,能“感知”到昏迷的趙虎二人體內靈力運行的軌跡和淤塞的陰煞之氣。
他甚至覺得,自己只要心念一動,就能把那些陰煞之氣……吞噬過來,化爲己用。
器靈太初的虛影已縮回燈焰中,聲音帶着淡淡的疲憊,卻依舊傲然:“魂契已成。小子,記住,從今天起,你的命不再只屬於你自己。好好活着,盡快變強……‘它們’的鼻子,靈得很。”
“它們?”陸離心頭一凜。
“以後你會知道。”太初不再多言,“先離開這裏。剛才的動靜不小,很快會有人來。”
陸離壓下心中萬千疑問,看了一眼昏迷的趙虎二人,又看了看祭壇中央那盞已然煥然一新、青焰搖曳的古燈。燈身此刻縮小到只有巴掌大,古樸暗金,神光內斂。
他伸手,古燈自動飛起,落入他掌心,觸感溫潤。隨即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他眉心,在識海中靜靜懸浮,青焰微茫,照亮一方。
陸離轉身,快步走向出口。經過趙虎身邊時,他腳步微頓。
月光從破洞落下,照在他半邊臉上。那臉上血跡未幹,眼神卻已截然不同。
冰冷,銳利,深不見底。
像蘇醒的孤狼。
他彎下腰,從趙虎腰間扯下那個鼓鼓囊囊的儲物袋——裏面裝着他們今晚偷挖的陰冥草,還有幾塊下品靈石和一些雜物。
“利息。”他低聲自語,將儲物袋塞進懷裏。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入甬道黑暗之中。
身後,祭壇符文徹底黯淡,重歸死寂。只有空氣中殘留的淡淡威壓和若有若無的青焰氣息,訴說着方才發生的、足以攪動未來三千年風雲的巨變。
柴房依舊破敗,月光依舊清冷。
但陸離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坐在幹草堆上,內視己身。丹田內,混沌漩渦緩緩旋轉,太初琉璃燈鎮守中央,吞吐着微薄的靈氣。眉心識海,青焰如豆,器靈太初似乎陷入了沉睡以恢復力量。
《混沌吞天訣》的開篇心法在心頭流淌。
他握緊拳頭,感受着體內煉氣三層的力量——雖然依舊微弱,但這力量真實不虛,而且充滿了吞噬與成長的無限可能。
窗外,遠處主峰傳來悠長的鍾聲,已是寅時。
天快亮了。
陸離望向窗外漸漸泛白的天際,眼底仿佛也有青焰在跳躍。
父親,你留下的燈,我找到了。
你鋪好的路,我會走下去。
走到……讓這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