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蓄像往常一樣七點起床,七點半出門,八點到校。晨讀、上課、批改作業,一切如常。
只是課間休息時,他多看了眼手機銀行APP。
數字沒變,十萬還在那裏。
上午第三節是語文課,林蓄講的是朱自清的《春》。他站在講台上,看着台下四十多雙眼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教學上。
“同學們,春天在你們的想象中是什麼樣子的?”
“花開!” “草綠!” “可以放風箏!”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回答。林蓄微笑着,在黑板上寫下關鍵詞。
“朱自清先生筆下的春天,不僅有視覺上的美,還有聽覺、嗅覺上的感受。比如這句‘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着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你們能想象出這種味道嗎?”
一個坐在前排的女生舉手:“林老師,就像下雨後草地的味道!”
“對,很貼切。”林蓄贊許地點頭,“所以寫作文時,我們要學會調動多種感官,讓描寫更生動。”
下課鈴響時,林蓄布置了作業:以《我眼中的秋天》爲題寫一篇短文,要求至少運用兩種感官描寫。
走出教室,走廊上遇到蘇瑤。她抱着教案從五班教室出來,今天穿了件淺綠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很白。
“林老師。”蘇瑤微笑着打招呼。
“蘇老師。”林蓄點頭回應,“剛上完課?”
“嗯,也是《春》。林老師這課上得真精彩,我在隔壁都聽到學生們的笑聲了。”
“蘇老師過獎了。”林蓄有些不好意思,“對了,蘇老師今天下午有空嗎?教研會結束後。”
蘇瑤愣了一下:“有啊,怎麼了?”
“想請你吃個飯,順便請教些教學上的問題。”林蓄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聽說學校後門那家撈化店湯頭很不錯?”
蘇瑤的眼睛亮了起來:“是啊,他們家的骨髓湯底是熬了十幾個小時的,特別鮮。林老師也喜歡撈化?”
“福州人哪有不喜歡撈化的。”林蓄笑着說,“就是一直沒找到特別合口味的。蘇老師要是下午有空,教研會結束了一起去嚐嚐?”
話說出口,林蓄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平時並不是個主動邀約的人。
蘇瑤顯然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快點了點頭:“好啊,正好我晚上也沒事。那家店五點半開門,我們開完會過去應該剛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
簡單的對話過後,兩人各自回辦公室。林蓄走在走廊上,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中午在食堂吃飯,林蓄打了份荔枝肉套餐,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剛坐下沒多久,蘇瑤也端着餐盤過來了。
“林老師,不介意我坐這兒吧?”
“當然不介意。”林蓄忙說。
蘇瑤的餐盤裏是清炒時蔬和紅燒豆腐,看起來很清淡。
“蘇老師吃得這麼素?”林蓄問。
“我口味比較淡。”蘇瑤笑道,“而且最近在控制體重。”
“你已經很瘦了。”林蓄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有些唐突。
蘇瑤臉微微一紅,低頭吃飯。
爲了緩解尷尬,林蓄換了個話題:“蘇老師來福州兩年了,還習慣嗎?”
“挺習慣的。福州氣候比南平溼潤些,飲食也合口味。”蘇瑤說,“就是剛來時聽不懂福州話,鬧過不少笑話。”
“現在能聽懂了嗎?”
“簡單的能聽懂一些,比如‘丫霸’、‘女山女擔’這些。”蘇瑤說着,自己先笑了,“不過說還是說不好。”
“已經很不錯了。很多外地同事來了好幾年還一句都聽不懂。”
兩人邊吃邊聊,從福州的氣候聊到南平的風光,從教學心得聊到學生趣事。林蓄發現蘇瑤不僅溫柔,還很健談,對很多問題都有獨到的見解。
“其實我覺得語文教學最難的不是傳授知識,而是激發學生對文字的熱愛。”蘇瑤認真地說,“有些學生一看到作文就頭疼,不是他們不會寫,是不知道寫什麼。”
“我深有同感。”林蓄點頭,“所以我經常鼓勵學生從身邊小事寫起,寫自己真實的情感和經歷。”
“沒錯!林老師你上次讓七班學生寫《我家的小區》,我看了一些,寫得真好。那個寫小區流浪貓的男生,觀察特別細致。”
“你說的是陳浩吧?那孩子確實有天賦。”
一頓午飯吃得輕鬆愉快。吃完飯,兩人一起把餐盤送到回收處,然後各自回辦公室午休。
下午的教研會冗長而沉悶,主要討論下個月的公開課安排和期中考試出題。林蓄作爲青年教師代表需要開一節示範課,他選擇了《背影》這篇經典課文。
“林老師準備怎麼設計這節課?”語文組長問道。
“我想從細節描寫入手,引導學生體會父愛的含蓄深沉。”林蓄認真地說,“可以讓學生分享自己與父親之間的‘背影’時刻,然後對比朱自清筆下的背影。”
“這個切入點不錯。”蘇瑤突然開口,聲音輕柔但清晰,“我上次聽林老師的課,發現他很擅長引導學生從生活經驗出發理解文本。這個方法用在《背影》上應該會有很好的效果。”
林蓄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蘇瑤回以微笑。
“那蘇老師呢?你準備講哪篇?”組長問。
“我想講《荷塘月色》,側重意境營造和情感表達。”蘇瑤說,“正好和林老師的課形成互補,一個重細節,一個重意境。”
“好,那就這麼定。”組長滿意地點頭,“兩位年輕老師好好準備,這次公開課教育局的領導也會來聽。”
教研會結束時已經快五點半。老師們陸續離開,林蓄收拾好東西,看到蘇瑤也在整理教案。
“蘇老師,現在出發?”
“嗯,走吧。”
兩人並肩走出教學樓。夕陽把校園染成金黃色,梧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
“林老師開車了嗎?”蘇瑤問。
“開了,停在那邊。我送你過去?”
“不用不用,就在後門,走路幾分鍾就到了。”蘇瑤連忙擺手,“我們走過去吧,正好今天天氣不錯。”
“也好。”
從學校正門繞到後門需要穿過一條小巷,兩邊是些老舊的居民樓,陽台上晾曬着衣物,偶爾有飯菜香飄出來。這場景讓林蓄想起小時候在台江老城區的生活。
“林老師是福州本地人吧?”蘇瑤邊走邊問。
“是啊,土生土長。蘇老師是南平人?”
“嗯,建甌的。來福州兩年了,還是挺想念家鄉的吃的。”蘇瑤笑着說,“建甌光餅、板鴨……福州雖然也有,但總覺得味道不太一樣。”
“那是,家鄉味是復刻不了的。”林蓄表示理解,“不過福州好吃的也不少,慢慢發掘。”
“是啊,所以我經常探索各種小店。”蘇瑤眼睛亮了起來,“這是我在福州的一大樂趣。”
談話間,兩人已經走到後門的小街。那家撈化店不大,門面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招牌上的字都有些褪色,但收拾得很幹淨。正是飯點,店裏已經坐了好幾桌客人。
“老板,兩碗撈化,都要骨髓湯底。”蘇瑤顯然是熟客,輕車熟路地點單,“我的加一份羅漢肉,林老師你呢?”
“我也要羅漢肉,再加個煎蛋。”
“好嘞,兩位稍等。”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聲音洪亮,系着條洗得發白的圍裙。
兩人在靠牆的小桌坐下。店面不大,桌子挨得近,能聽到隔壁桌的談話聲——是一對中年夫婦在討論孩子上學的事。
“這家店開了二十多年了。”蘇瑤小聲說,“老板堅持每天用新鮮筒骨熬湯,不放味精,所以湯特別純。”
“難怪你推薦。”林蓄環顧四周,牆上貼着些老照片,記錄着這家店的變遷。“這種老店越來越少了。”
“是啊,所以我只要發現這樣的店,就經常來光顧,算是支持吧。”蘇瑤說着,從包裏拿出紙巾擦拭桌面——一個很自然卻很貼心的動作。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撈化端了上來。乳白色的湯底,細白的米粉,上面鋪着羅漢肉、煎蛋和幾片青菜,撒着蔥花和炸蒜末。香氣撲鼻。
“嚐嚐看。”蘇瑤期待地看着他。
林蓄先喝了口湯——確實鮮,骨髓的醇厚完全融入湯中,沒有味精的虛假鮮味,而是食材本身的味道。米粉爽滑,羅漢肉煮得恰到好處,軟嫩而不爛。煎蛋是溏心的,用筷子一戳,蛋黃流出來混入湯中,更添風味。
“好吃。”他由衷地說,“這湯底真功夫。”
蘇瑤笑了,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對吧?我第一次來就愛上了。”
兩人安靜地吃了一會兒,偶爾交談幾句關於教學的事。林蓄發現蘇瑤對語文教學有很多獨到的見解,尤其是在傳統文化和現代教育的結合上。
“其實我覺得,語文課不只是教課文。”蘇瑤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更是教學生如何感受生活,如何表達情感。就像這碗撈化——看起來簡單,但老板花了二十多年研究怎麼把湯熬好。寫文章也是一樣,需要時間和用心。”
“說得很好。”林蓄點頭,“所以我一直覺得,語文老師自己要先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才能把這種熱愛傳遞給學生。”
“沒錯。”蘇瑤眼睛更亮了,“林老師也是這樣想的?太好了,我還以爲只有我這麼‘理想主義’呢。”
“理想主義沒什麼不好。”林蓄笑着說,“尤其是對我們這個職業來說。”
談話間,一碗撈化不知不覺見了底。林蓄滿足地放下筷子,看了眼時間——六點二十。
“老板,買單。”他招呼道。
“兩碗一共四十六。”老板走過來。
林蓄正準備掃碼,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問蘇瑤:“對了蘇老師,你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大點的商場嗎?我想去買點東西。”
“商場?”蘇瑤想了想,“往前走到路口右轉,有個萬達廣場,不算特別大,但該有的都有。林老師要買什麼?”
“想給我爸媽買個按摩椅,家裏那個舊了。”林蓄自然地說——這是實話,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按摩椅啊……萬達三樓好像有個按摩器材專賣店,你可以去看看。”蘇瑤熱心地說,“不過買之前最好讓叔叔阿姨試試,每個人適合的款式不一樣。”
“說得對。那……”林蓄猶豫了一下,“蘇老師晚上還有事嗎?如果沒事的話,能不能幫我參謀參謀?我對這個不太懂。”
這邀請比剛才更進了一步。林蓄說完,自己都有些緊張。
蘇瑤顯然也有些意外,但她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便點了點頭:“好啊,反正我晚上也沒安排。而且我去年給我爸媽買過按摩椅,還算有點經驗。”
“那太好了。”林蓄心中一喜,“就當是謝謝你帶我吃這麼好吃的撈化。”
“互相幫助嘛。”蘇瑤笑着說。
買完單,兩人走出小店。傍晚的街道熱鬧起來,下班的人群、放學的學生、遛狗的居民,構成一幅鮮活的市井畫面。
“走過去大概十五分鍾。”蘇瑤指了個方向,“就當飯後散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