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像有人拿了把生鏽的鈍刀子,在她小腹裏慢慢攪。冷汗濡溼了鬢發,粘膩地貼在蒼白的頰邊。喉嚨裏泛上濃重的鐵鏽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腹腔深處撕扯般的劇痛。
視線先是模糊的,只有大片大片暈染開的、令人作嘔的暗紅。然後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繁復累贅的承塵,繡着俗豔的鴛鴦戲水圖樣,絲線在透過雕花窗櫺的慘白日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暗光。
身下是堅硬冰冷的紫檀木拔步床,鋪着的錦被滑膩厚重,卻捂不熱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寒意。
“孩子……我的孩子……” 一聲虛弱淒厲的哭喊沖口而出,嗓音沙啞得可怕,帶着連她自己都陌生的絕望和顫抖。
這不是她的聲音。
緊接着,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如同被砸碎的冰河,裹挾着刺骨的寒流,洶涌地撞進腦海——
白瓷碗裏黑濃的藥汁,散發着令人心慌的苦澀氣味。身穿月白襦裙、容顏清麗的女子,唇角噙着一抹溫柔至極、也冰涼至極的笑,柔聲勸哄:“姐姐,王爺也是爲你好。這胎不穩,喝了這藥,調養好身子,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
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立在窗前,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冰冷的聲音不容置疑地傳來:“聽婉柔的。喝了吧。”
然後是劇痛,無休無止地下墜感,漫過身下的溫熱液體,還有那女子在男人轉身後,俯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柔吐出的字句:“占着王妃之位,你也配?”
畫面陡轉,是逼仄破敗的柴房。臉上潰爛的傷口火燒火燎地疼,被隨意丟棄在地上的一碗餿飯散發着酸臭。門外傳來女子嬌柔的啜泣和男人心疼的安撫:“柔兒別怕,那毒婦再也不能傷害你了……她既敢對你下毒,便讓她自食其果。”
最後,是沖天而起的烈焰。火舌貪婪地舔舐着木質窗櫺房梁,濃煙滾滾,灼熱的氣浪幾乎烤焦肺葉。她癱在火場中央,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氣,眼睜睜看着那曾經熟悉的身影,抱着懷中嬌弱昏迷的女子,頭也不回地沖出火海,將她獨自留在吞噬一切的死亡裏。
絕望,不甘,怨恨……還有深入骨髓的愛與癡纏,荒謬地交織在一起,幾乎將殘存的意識撕裂。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入氣管,激得她劇烈咳嗽起來,同時也將那股不屬於她的、瀕死的劇痛和濃烈情緒稍稍壓下去一絲。
她艱難地轉動脖頸,目光落在床邊。
一個穿着淡青色丫鬟服飾的少女,正趴在床沿,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眼圈紅腫,顯然是哭過。床邊小幾上放着一個空了的藥碗,碗底殘留着褐色的藥渣。
這不是她的房間,不是她的身體,更不是她的人生。
她是林晚,二十三世紀某跨國集團的年輕CEO,在趕赴一場至關重要的並購談判途中,遭遇罕見的強烈地磁暴,專機失事。最後的記憶是巨大的轟鳴、刺眼的火光和失重感。
所以……這是穿越了?還穿進了一本她早年無聊時翻過幾眼的古早虐文裏,成了那個和她同名同姓、從頭倒黴到尾、死得淒慘無比的正牌王妃,林晚?
而此刻這腹痛如絞、虛弱不堪的身體狀態……分明是劇情裏那個“胎象不穩”、被男主蕭靖珩和他的白月光蘇婉柔聯手哄騙(實爲設計)喝下滑胎藥之後的小產症狀!
真他媽……絕了。
林晚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底深處那屬於原主的悲愴欲絕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的清明,以及壓抑不住的、幾乎要沖破胸腔的荒謬與怒意。
爲個心裏裝着別人的狗男人要死要活?被一朵虛僞的白蓮花玩弄於股掌?最後還落得個葬身火海、屍骨無存的下場?
去他媽的虐戀情深!去他媽的替身文學!
老娘不伺候了!
“咳咳……水……” 她啞聲開口,聲音雖弱,卻帶着一種奇異的鎮定。
打瞌睡的小丫鬟驚醒了,慌忙抬頭,看到林晚睜着眼,先是一喜,隨即眼淚又涌了上來:“王妃!您醒了!您終於醒了!嚇死奴婢了……” 她手忙腳亂地去倒水,動作間帶倒了旁邊的空藥碗,碗滾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林晚就着丫鬟的手,慢慢抿了幾口溫水,幹澀刺痛的喉嚨得到些許滋潤。她借着喝水的動作,飛快地整理着腦中的信息。
眼前的小丫鬟名叫青禾,是原主的陪嫁,算是這王府裏唯一還對原主有幾分真心的人。原主父親是已故的鎮遠侯,母親早逝,繼母當家,娘家基本指望不上。嫁給端王蕭靖珩,表面風光,內裏卻是跳進了火坑。蕭靖珩心有所屬,娶她不過是因爲她眉眼間有幾分像蘇婉柔,且當時皇帝指婚,不得不從。
嫁妝……對了,嫁妝!原主母親去世前留下的嫁妝頗爲豐厚,田莊、鋪面、金銀首飾,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如今大概還捏在王府中饋手裏,或者說,是在蕭靖珩的默許下,被蘇婉柔那個“代爲打理”的給捏着。
想要離開,第一要有錢,第二要有安身立命的根本。這具身體現在虛弱不堪,必須先養好傷,再從長計議。
“青禾,” 林晚放下水杯,看着眼前哭得鼻子通紅的小丫頭,放緩了語氣,“我昏迷了多久?”
“回王妃,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青禾抹着眼淚,臉上滿是後怕,“太醫來看過,說是……說是小產傷了根本,需得精心調養數月才行。王爺……王爺昨日來看了一眼,吩咐奴婢好生照料,便、便去了攬月閣。” 攬月閣,是蘇婉柔在王府的住處。
青禾說到後面,聲音漸低,帶着顯而易見的委屈和憤懣。
林晚心中冷笑。看了一眼?怕是來看她死沒死透吧。
“我知道了。” 林晚神色平靜,甚至抬手輕輕拍了拍青禾的手背,“別哭了,我沒事。以後……也不會再有事。”
青禾被她這話和過於平靜的態度弄得一愣,呆呆地看着自家王妃。王妃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少了往日那種小心翼翼的哀愁和期盼,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像是結了冰的湖面,又像是淬了火的刀鋒。
“我餓了,去弄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來。” 林晚吩咐,“另外,我醒來之事,不必特意去稟報王爺。”
“是,王妃。” 青禾雖疑惑,但見王妃精神似乎尚可,心下稍安,連忙應聲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林晚安靜地待在屬於王妃的“棲梧苑”裏養病。她強迫自己吞下那些沒什麼滋味的補湯藥膳,配合太醫的針灸,努力讓這具破敗的身體盡快恢復力氣。期間,蕭靖珩未曾露面,只派了個管事嬤嬤過來不鹹不淡地問候了兩句。蘇婉柔倒是派人送過兩次補品,包裝精美,言辭懇切,都被林晚讓青禾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棲梧苑本就位置偏僻,如今更是門庭冷落,除了定時送飯灑掃的粗使婆子,幾乎無人踏足。正合林晚之意。
她一邊養身體,一邊通過青禾,小心翼翼地打聽王府內外的情形,尤其是關於自己嫁妝的現狀。果不其然,大部分田莊鋪面的收益賬目,都掌握在蘇婉柔手中,美其名曰“王妃病重,不宜操勞”。留下的現銀和首飾,也被以“王府開銷”、“人情往來”等名目,挪用得七七八八。
好在,原主母親似乎早有預料,私下給了原主一個小巧的紫檀木匣子,裏面是幾張地契和一家位置尚可的綢緞莊的契書,指明是留給女兒的私產,連原主父親和繼母都不甚清楚。這匣子被原主藏得隱秘,連青禾都不知道具體。林晚在記憶角落裏翻出這個信息,稍稍鬆了口氣。這算是她目前唯一的啓動資金和退路了。
又過了十來日,林晚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能下床慢慢走動了。臉上因“中毒”而留下的疤痕也在結痂脫落,留下淡淡的粉色新肉,她對着模糊的銅鏡看了看,原主的底子很好,眉眼清麗,只是長期鬱結於心,顯得憔悴。如今眼神一變,那股柔弱之氣便散了大半,雖仍有病容,卻透出一種疏離的冷清。
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