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那個穿着破爛的流民身上，移到了遠處嘎吱作響的投石機。
陳平的刀疤臉漲的通紅，他咬着牙說：“瘋了……城主，您也跟着他瘋了！”
這可是拿全城的命，去賭一個瘋子的話。
蕭遠沒理陳平，一雙熬紅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的攻城槌，汗水從滿是灰塵的臉上滑下來。他握着劍柄的手，指節因爲用力都白了。
賭了！
他沒有別的選擇。
“還愣着幹什麼！執行命令！”蕭遠對着投石機那邊大吼。
那邊的幾個老兵一下反應過來，互相看了一眼。
管他娘的。
反正都是死，死前聽少主瘋一把，也夠本了。
“轉向，快！都給老子動起來！”一個小隊長吼道。
幾台沒了石彈的投石機，開始艱難的轉動，發出讓人牙酸的嘎吱聲。士兵們手忙腳亂的把幾塊壓艙用的石頭費力的搬上投擲臂。這些石頭形狀不一，準頭肯定好不到哪去。
城牆下，北燕軍陣中傳來一陣騷動和毫不掩飾的嘲笑。
他們的攻城錘那麼結實，那群縮在城裏的南朝軟蛋，想用幾塊破石頭擋住？做夢。
林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身體發抖，腿軟的像面條，快站不住了。又冷又餓，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這波要是沒成，就真的完了。
不行，必須成功！
這十年學的結構力學和材料科學，就是我林川在這個世界的底牌！
“放——！”
一聲令下，第一台投石機猛的一震，一塊不規則的石頭被拋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歪扭的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噗。
一聲悶響，石頭砸偏了。
它沒打中林川說的那根支撐梁，而是砸在了攻城錘的頂棚上，砸起一片木屑，然後滾到了一邊。
攻城槌只是晃了一下，沒什麼事。
北燕軍中爆發出更大的嘲笑聲。
“哈哈哈！他們沒石頭了！”
“就這？給爺爺我撓癢癢？”
城牆上剛升起的一點希望，瞬間被澆滅了。
“完了……”一個士兵扔掉了手裏的弓。
陳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孤雲城完了。
完了？
不，還沒！
林川的瞳孔猛的收縮，死死盯着那架攻城槌。
不對，有變化！雖然很小，但頂棚被砸中的瞬間，整個攻城錘的結構發生了微小的震動和位移！
就是現在！
好像是爲了證明他的判斷，第二塊、第三塊石頭跟着飛了過來。
這一次，運氣似乎站在這座孤城一邊。
其中一塊石頭擦着攻城錘的邊，用一個尖角，正好撞在林川喊的那個位置——左側車身中段，第三根斜向支撐梁和主軸的連接點！
鐺！
一聲輕微的金屬撞擊聲響起。
在吵鬧的戰場上，這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攻城槌依舊只是晃了晃。
城牆上，人們的嘲笑聲沒了，接着變成了哀嚎。
“狗日的瘋子！你害死了我們！”一個離林川不遠的民夫哭喊起來，抓起一塊石頭就想砸向他。
可他的手剛舉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
城外，那座巨大的攻城槌，在那聲輕微的撞擊後，好像被定住了。
一秒。
兩秒。
就在北燕士兵準備再次推動它時，一聲讓人牙酸的咔嚓聲，從攻城槌內部傳了出來！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雷劈在每個人心頭。
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
咔嚓……咔嚓嚓……
聲音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密，金屬斷裂和木頭崩裂的聲音從攻城錘內部響成一片！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只見攻城槌那根粗壯的主軸猛的向下彎曲，接着“嘣”的一聲，斷了！
巨大的槌頭失去了支撐，轟然砸在地上，掀起一片雪塵！
整個攻城槌的前半部分，直接散了架！幾十個負責核心推進的北燕士兵，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被塌下來的重木和鐵器壓成了肉泥！
轟隆——！
這遲來的巨響，才是它真正的死訊。
風，還在刮。
雪，還在飄。
可整個戰場，卻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城牆上下的所有人，不管是守軍還是北燕大軍，都像被石化了，呆呆的看着那堆曾經不可一世，現在卻成了一地廢鐵爛木的殘骸。
誰也想不通，上一秒還好好地攻城錘，怎麼下一秒自己就散架了。
這……這是什麼妖法？
終於，城牆上，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士兵，發出一聲帶着哭腔和狂喜的嘶吼：
“神跡！是神跡啊！！”
這聲嘶吼，點燃了整個孤雲城。
“嗷——！！！”
城牆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音大得快把天都掀翻了！
士兵們扔掉武器，又哭又笑，互相擁抱。他們再看林川，眼神全變了，像是在看一個活神仙！
老將陳平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呆呆的看着那堆廢鐵，又猛的扭頭去看林川，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不遠處，北燕大軍的後方帥帳那邊，能清楚看到一面狼頭大旗，被憤怒的一把折斷，扔在了地上！
全軍撤退的號角聲響了起來，顯得倉皇又急促。
攻城戰，就用這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草草結束了。
牛逼吹成了。
老子活下來了。
歡呼聲傳來，林川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他連着三天沒怎麼吃東西，又驚又嚇又累，全靠一股念頭撐着。這口氣一鬆，身體立刻就垮了。
他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眼看就要倒下去，一雙有力的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破領子。
林川勉強抬頭，對上一雙燒的通紅的眼睛。
是城主蕭遠。
這位年輕的城主臉色白得像紙，嘴唇還在抖，但抓住林川的手卻像鐵鉗一樣。
“你……”
蕭遠死死的盯着林川，一字一頓的問，聲音嘶啞的像是換了個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我是你未來的首席科學家。
林川想笑一下，卻發現連動嘴角的力氣都沒了。
算了，太累了。
胃裏空空的，冷風從溼透的破衣服鑽進每個毛孔。眼前的景象開始重疊，蕭遠那張英俊又急切的臉，也變得模糊起來。
“快……快來人！醫師！”
在蕭遠焦急的吼聲裏，林川兩眼一黑，沒了知覺。
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他似乎被人架起來，在一片混亂中被抬走了。迷糊中，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抬進了溫暖的房間。
昏過去前，他隱約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旁邊勸。
“城主，不行啊！這人來路不明，還會妖法，怎麼能讓他進城主府？這不合規矩啊！”
是那個主簿孫思源的聲音。
林川的嘴角，在昏迷中，無意識的向上翹了翹。
新的麻煩，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