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這具一米八三的壯實身體,需要大量的能量來維持,二十多年養成的飯量,平常至少要吃三大碗才能飽腹。
最近他雖然沒幹重活,但每天兩碗粥也僅僅是墊個底,夜裏時常餓得胃裏發慌。
王氏這個斷糧的舉動,徹底越過了他忍耐的底線。
一直秉持“不與女人爭辯”原則的周燃,胸中壓抑了數日的怒火終於沖破了臨界點。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像一座鐵塔般投下陰影,將王氏完全籠罩。
他居高臨下地盯着她,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憨厚或麻木,而是帶着一種冰冷的、極具壓迫感的審視。
“我在這家裏幹了二十多年的活!” 周燃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渾,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石頭一樣砸在地上,“家裏最繁重的活計,哪一樣不是我幹的?犁地、挑糞、砍柴、蓋房……這個家裏,十成家當,有八成是我周大牛一膀子力氣掙來的!就連老二在鎮上的束脩,也是我一次次扛包賣山貨湊出來的!”
他向前逼近一步,王氏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勢駭得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我爭過什麼?搶過什麼?我問你們要過什麼像樣的東西沒有?” 周燃的目光掃過一旁目瞪口呆的周父和嚇得縮起脖子的周巧兒,最後又釘回王氏臉上,“現在,我不過是想讓這摔傷的腿好好養養,就連吃口家裏的飯,都要看你臉色,由着你摔碗砸盆了?!”
這一連串的質問,條理清晰,字字誅心,完全不像往日那個悶葫蘆周大牛能說出來的話。
王氏被噎得滿臉通紅,尤其是周燃提到家當和老二束脩的事,更是戳中了她的心虛處。
她仗着周大牛老實不會算賬,多年來肆意壓榨,早已視爲理所當然。
此刻被當衆揭穿,她頓時惱羞成怒,那點羞愧迅速轉化爲更強烈的潑悍。
“哎呦喂!反了反了!周大牛你長本事了啊!敢跟你娘我吼了?!”
王氏一拍大腿,幹脆一屁股坐倒在地,雙腿亂蹬,使出農村婦人最經典的撒潑絕技,哭天搶地起來:
“我不活了啊!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現在翅膀硬了,要餓死老娘了啊!大家快來評評理啊!兒子要打娘了啊!”
周父見狀,急得直跺腳,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你、你們……別吵了!像什麼樣子!”
周巧兒嚇得小臉煞白,躲在門後不敢出聲。
周燃冷冷地看着在地上打滾撒潑的王氏,心中沒有半分波瀾,只覺得無比厭煩,一片冰冷的決絕。
他懶得再跟一個胡攪蠻纏的人浪費口舌,更不打算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他面無表情地繞過在地上表演的王氏,徑直走到灶台邊,重新拿了一個陶碗,從鍋裏盛了滿滿一碗粥,又拿了兩塊雜糧餅子,回到飯桌旁,自顧自地大口吃了起來。
咀嚼聲在王氏尖利的哭嚎聲中顯得格外清晰而鎮定。
王氏見他居然完全無視自己,哭鬧得更凶了,罵聲也越發不堪入耳。
周燃充耳不聞,快速而專注地吃完碗裏的飯,甚至又去添了半碗。
吃飽喝足,他打了盆水,仔細地洗漱幹淨,然後看也沒看堂屋裏的混亂場面,轉身就進了自己那間小屋,並輕輕閂上了門。
門外,王氏的哭聲漸漸從高亢轉爲低泣,又慢慢變成了帶着委屈的絮絮叨叨。
周燃靠在門板上,能模糊聽到周父沉悶的勸解聲:“行了行了,別嚎了……鄰裏都聽着呢……像什麼話……”
還有周巧兒怯怯的聲音:“娘,別哭了,哥他……他可能腿還疼着呢……”
漸漸地,王氏的哭聲停了,只剩下一些收拾碗筷的窸窣聲和壓抑的嘆息。
小屋內外,仿佛成了兩個世界。
周燃走到床邊坐下,卻沒有立刻躺下。
窗外月色清冷,透過窗紙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他回想起穿越以來這短短十一天,從側面感受到原身這二十多年的辛苦勞作,以及王氏和周父那看似理所當然的壓榨。
他曾想過,或許可以憑借自己超前的知識,慢慢改善這個家的境況,帶領他們脫貧。
畢竟,血濃於水,這具身體裏流淌着周家的血脈。
但今晚王氏摔碗斷糧的舉動,以及那番撕破臉的爭吵,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他。
在這個家裏,他周大牛(或者說現在的周燃)的價值,僅僅等同於一頭能幹活的牲口。
一旦這頭“牲口”表現出一點自我的意志,或者暫時失去了利用價值,等待他的就是刻薄的語言和殘酷的對待。
所謂的親情,淡薄得可憐。
“帶領他們脫貧?” 周燃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笑容裏充滿了自嘲和冰冷。
“恐怕我掙來的每一文錢,都會理所當然地被填進那個無底洞,最終肥了他們認爲‘有出息’的老二,而我,依舊是個連飯都吃不飽的長工。”
原身逆來順受慣了,或許能忍一輩子。
但他周燃不能。
他來自一個強調個體價值和尊嚴的時代,無法忍受這種被徹底物化、毫無尊重可言的生活。
“這個家,看來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
分家,必須盡快分家!
只有分家,他才能擁有對自己勞動成果的支配權,才能自由地去鎮上發展,才能實現他寫書、改善生活的計劃。
否則,他永遠會被這個腐朽的家庭拖累,困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土地上。
他開始在腦中飛速盤算:分家需要什麼?需要請族老見證,需要分割田產房屋……原身作爲長子,按理能分得一部分家產,雖然不會多。
關鍵是,王氏和周父絕不會輕易同意,必然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看來,得加快步伐了。” 周燃摸了摸床頭那個裝着小說稿件的布包,眼神在黑暗中閃爍着決絕的光芒。
必須盡快去鎮上,把手稿交給王掌櫃。
只要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分家才有底氣!
這一夜,周燃小屋裏的油燈,很晚才熄滅。
天剛蒙蒙亮,村口的槐樹下,李伯的驢車已經等在那裏了。
周燃拄着那根已經用得順手的木棍,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他的腿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走路基本看不出跛,但他實在不想把時間和力氣浪費在徒步三小時的山路上。
“李伯,早。”周燃啞着嗓子打了個招呼,動作利落地爬上了驢車。
他這一米八三的大塊頭坐上來,車廂明顯往下一沉,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車上已經坐了幾個早起去鎮上賣雞蛋和山貨的婦人,見狀紛紛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點地方,臉上帶着善意的調侃。
“哎呦,周大牛,你這身板,咱這老夥計(指驢車)可得多吃二兩豆餅才馱得動你嘞!”一個快嘴的嬸子笑道。
周燃沒說話,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
比起那些挑着擔子、大包小包占地方的村民,他只帶着一個布袋子,算是很“省地方”了。
等李伯坐上前頭準備趕車時,周燃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多塞了兩枚銅錢到他手裏,低聲道:“李伯,辛苦。”
李伯愣了一下,捏了捏手裏的錢,臉上皺紋舒展開,沒說什麼,只是揮了下鞭子,吆喝着毛驢上路了。
多兩文錢,這沉甸甸的大小夥子坐車,他也就不覺得虧了。
車輪“咕嚕咕嚕”地轉動起來,清晨涼爽的風吹在臉上,很是愜意。
車上的婦人們很快打開了話匣子,東家長西家短地聊了起來。
沒一會兒,話題就不可避免地繞到了昨天田裏的那場鬧劇上。
“大牛啊,”另一個穿着藍布褂子的嬸子湊近些,帶着好奇和幾分責備的語氣問,“你那腿……我看着沒啥大事了啊?咋昨天還跟你娘鬧那麼一出?非要去鎮上看大夫?”
不等周燃回答,旁邊就有人接話,語氣裏帶着看熱鬧的戲謔:“嗨!王嬸你這還不知道?我看啊,不是腿的事,是心裏有事!聽說昨天把人家劉翠花小姑娘都給氣哭了?不是我說你,大牛,人家姑娘比你小那麼多,臉皮薄,你個大男人讓讓她咋啦?還真跟她計較?”
“就是就是,”快嘴嬸子也加入進來,“瞧把人家小姑娘委屈的,哭着跑回去了。你這可不行啊,一點不知道憐香惜玉!”
若是以前的周大牛,面對這種七嘴八舌的調侃和指責,多半是悶着頭一聲不吭,任由她們說去。
但今天的周燃,心裏揣着分家和寫書的大事,心態已然不同。
他不想再被這種無聊的流言糾纏,更不希望因爲自己的沉默,讓那些惡意的玩笑繼續圍繞着劉翠花,這對他未來的計劃毫無益處。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車上幾位婦人,難得地開口解釋,聲音依舊粗嘎,但語氣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穩:
“幾位嬸子說笑了。我的腿是好多了,但郎中說還得仔細養着,免得落下病根。昨天想去鎮上,確實是想再找大夫瞧瞧。”
他先解釋了一下“看大夫”的由頭,然後話鋒一轉,提到了關鍵:
“至於劉家妹子那事……”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些許無奈和認真,“小姑娘家年紀小,臉皮薄,心思也單純。田裏那些渾話,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哪裏經得起?一時脾氣沒控制住,說了些氣話,也情有可原。”
他看向剛才調侃得最起勁的兩位嬸子,語氣誠懇地繼續說道:
“嬸子們都是明白人,在村裏也有威望。往後啊,還麻煩大夥兒幫着說說,別再開那種玩笑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名聲要緊,總把她跟我這糙漢子扯到一起說事,傳出去不好聽,也實在……讓人家姑娘膈應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