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靜園的客廳裏,卻驅散不了一室的凝重。
陳醫生如約而至。
作爲京城最頂尖的婦科聖手,陳醫生平日裏一號難求,即便是豪門貴婦想要預約也得排上幾個月。今天,他卻帶着全套的精密儀器,甚至還帶了兩名資深助手,親自上門服務。
這種規格的待遇,讓蘇染原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七上八下。
二樓的臨時檢查室裏,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蘇小姐,請放鬆,別緊張。”陳醫生戴着醫用口罩,只露出一雙沉穩睿智的眼睛,語氣溫和得像是在哄小孩,“這只是一個常規檢查,不會有任何痛感。”
蘇染躺在臨時布置的檢查床上,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白色床單,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看着那些冰冷的儀器,聽着機器啓動時發出的細微電流聲,手心不受控制地滲出了冷汗。
這三年來,她無數次躺在類似的檢查床上,面對着醫生冷漠的判決。
每一次,都是失望。
每一次,都是羞辱。
“陳醫生……”蘇染的聲音有些發顫,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樣幹澀,“我……我真的不能生嗎?”
這句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頭整整三年。
傅景行那句“不下蛋的母雞”,婆婆那嫌棄鄙夷的眼神,還有無數個深夜裏獨自吞咽的苦澀藥汁……這些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陳醫生正在操作B超儀器的手微微一頓。他看着屏幕上清晰的圖像,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誰告訴你不能生的?”陳醫生的聲音沉了幾分。
蘇染的心猛地一沉,以爲又是壞消息。她咬着毫無血色的嘴唇,聲音低若蚊蠅:“是我前夫找的醫生……還是個專家。他說我是先天性子宮發育不良,幼稚子宮,根本不可能受孕。”
“簡直是胡說八道!”
陳醫生平日裏素養極好,此刻也忍不住冷哼一聲,語氣中帶着作爲專業人士被冒犯的憤怒,“蘇小姐,請你看清楚。”
他將屏幕轉向蘇染,指着上面的影像說道:“你的子宮形態完美,內膜厚度適中,卵巢功能經過剛才的激素檢測也顯示非常活躍。別說發育不良,你的生育條件比大多數女性都要優越!”
轟——
蘇染感覺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她猛地坐起來,顧不得身上的檢查服有些凌亂,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陳醫生,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震驚:“真……真的?您沒騙我?”
因爲動作太急,她甚至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小心。”陳醫生虛扶了她一把,語氣篤定,“我陳某人用三十年的職業生涯擔保,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
蘇染呆呆地坐在那裏,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三年。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她背負着“不能生育”的罵名,在傅家做牛做馬,忍受着丈夫的冷暴力和婆婆的刁難。她喝了無數碗苦得讓人作嘔的中藥,扎了無數次針灸,甚至卑微地去求神拜佛。
結果,這一切都是謊言?
“可是……”蘇染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可是既然我沒問題,爲什麼這三年我的例假一直都不準,量也很少……”
陳醫生神色凝重起來,他示意蘇染重新躺下,然後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嚴肅的臉。
“蘇小姐,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問你的問題。”陳醫生的目光銳利如刀,“冒昧問一句,這三年,你有沒有長期服用什麼藥物?或者是特殊的補品?”
蘇染努力平復着激蕩的情緒,仔細回想:“有。前夫說我身體虛,特意找老中醫給我開了‘坐胎藥’,讓我每天喝,一天兩次,一次都不能少。說是……說是調理宮寒,助孕的。”
說到最後,蘇染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顫抖。她雖然不懂醫,但陳醫生的表情讓她本能地感到恐懼。
“坐胎藥?”陳醫生眼神驟然一冷,那股寒意讓室內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度,“藥渣還有嗎?或者沒喝完的藥?”
“應該還有。”蘇染回憶道,手指緊緊攥着衣角,“我搬來靜園的時候,帶了一些舊物,那個藥罐子我也帶過來了,裏面好像有一包沒來得及熬的藥材。”
當時她想着,雖然離婚了,但身體還是要調理,畢竟那是爲了以後……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傻得可笑。
“麻煩蘇小姐立刻找出來給我看看。”陳醫生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嚴肅,“這很重要。”
……
半小時後,一樓書房。
厚重的窗簾拉了一半,將刺眼的陽光擋在窗外,書房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傅司宴坐在寬大的黑胡桃木書桌後,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他的臉色平靜無波,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醞釀着即將爆發的風暴。
陳醫生站在他對面,將一份剛剛出來的化驗報告和一包散發着刺鼻氣味的中藥材放在桌上。
“先生,結果出來了。”陳醫生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
傅司宴掃了一眼那包藥材,目光落在報告單上那一串紅色的數據上:“直接說結果。”
“蘇小姐的身體底子非常好,之所以三年不孕,完全是因爲人爲因素。”陳醫生指着那包藥,“她長期服用的這種所謂的‘坐胎藥’,簡直就是一碗毒藥。”
傅司宴敲擊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眼皮掀起,露出一雙寒光凜冽的眸子:“藥裏有什麼?”
“除了常規的當歸、黃芪等補氣血的藥材做掩護,裏面還摻雜了大劑量的紅花和麝香。”陳醫生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這兩種東西,長期服用會導致女性經期紊亂、閉經,甚至終身不孕。但這還不是最狠的。”
陳醫生頓了頓,從報告單下抽出一張色譜分析圖:“我們在藥渣裏提取到了一種新型的化學合成物。這是一種長效避孕藥的變種,目前在市面上是禁藥。它的藥效非常隱蔽,普通體檢根本查不出來,但副作用極大。”
“長期服用,不僅能達到百分之百的避孕效果,還會嚴重損害女性的卵巢功能,導致早衰。如果蘇小姐再喝半年,她的卵巢就會徹底萎縮,到時候……神仙難救。”
咔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書房裏驟然響起。
傅司宴手中的骨瓷茶杯被生生捏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混合着尖銳的瓷片,瞬間刺破了他的掌心,鮮紅的血珠順着指縫滴落,在深色的桌面上暈染開來。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那雙平日裏總是漫不經心的桃花眼,此刻卻像是結了冰的深潭,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戾氣和殺意。
“傅、景、行。”
他從牙縫裏一字一頓地擠出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裹挾着冰渣,帶着徹骨的寒意。
好,很好。
爲了不讓蘇染生下孩子,爲了給他在外面的私生子騰位置,傅景行竟然能想出這種陰損至極的手段!
整整三年!
他讓蘇染喝了三年的毒藥,還讓她背負着“不能生”的罪名,受盡白眼和折磨。
那個傻女人,竟然還以爲這是丈夫對她的體貼,每天乖乖地把這些毒藥喝下去……
一想到蘇染捧着藥碗,忍着苦澀一口口喝下去的畫面,傅司宴的心髒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如果不是蘇染遇到了他。
如果不是他多留了個心眼,讓陳醫生來做這個檢查。
蘇染這輩子,就真的被傅景行那個畜生給毀了!
書房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陳醫生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他跟隨傅司宴多年,從未見過這位爺發這麼大的火。不是那種暴跳如雷的怒吼,而是這種無聲的、壓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良久,傅司宴才緩緩鬆開手。
帶血的瓷片掉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去手上的血跡和茶漬,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擦拭一件藝術品,但那雙眼睛裏的紅血絲卻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她的身體,還能調理好嗎?”傅司宴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萬幸發現得早。”陳醫生鬆了一口氣,“雖然受損嚴重,但蘇小姐年輕,底子好。只要立刻停藥,配合我的針灸和湯藥調理,假以時日,就能恢復如初。生育……也不會受影響。”
“治。”
他扔掉染血的紙巾,語氣斬釘截鐵,“用最好的藥,不管花多少錢,不管多難弄到的藥材,只要對她好,都給我弄來。”
“是,先生放心。”陳醫生點頭應下,隨即猶豫了一下,“那……這件事要告訴蘇小姐嗎?那藥裏的成分……”
傅司宴沉默了。
他轉過頭,目光穿過落地窗,看向窗外的花園。
午後的陽光正好,蘇染正坐在花園的秋千上。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手裏捧着一本書,卻並沒有看。
她閉着眼睛,微微仰着頭,任由陽光灑在臉上。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釋然的笑意,整個人看起來那麼寧靜,那麼美好。
像是一只剛剛逃出牢籠,終於能自由呼吸的鳥兒。
如果讓她知道,她三年的丈夫,不僅背叛了她,還處心積慮地給她下了三年的毒藥,想要毀了她的一生……
那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現在的她,剛剛從那段失敗的婚姻中走出來,剛剛建立起一點點自信。
傅司宴眸光微閃,眼底的戾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憐惜。
“不用了。”
傅司宴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就告訴她,只是有些宮寒,調理一下就好。至於其他的……我會處理。”
那些肮髒的、黑暗的、令人作嘔的真相,就讓他來背負吧。
她只需要負責在陽光下笑就好。
至於傅景行……
傅司宴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既然他這麼喜歡下藥,那不如,也讓他嚐嚐這其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