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藥香順着半開的支摘窗飄進屋內。
采薇看向四周。
眼前的屋子十分狹小,灰撲撲的牆壁,正中央的桌子上擺着一套粗瓷茶碗,杯口略有些泛黃。
低頭看向身下,褥子鋪滿了整鋪炕,角落裏還堆着行李,正是“她”和另外兩個丫頭住了多年的屋子。
門口的簾子發出一聲輕響,一個穿着綠色坎肩的丫鬟端着藥碗進來,直送到床前,沒好氣的把碗塞進采薇的手裏。
用帕子拂了拂手上的浮灰,抱怨道:“我真是命苦,服侍完主子還得服侍你!天天忙的腳不沾地,竟是連吃飯的功夫也沒有。”
采薇用手捧着溫熱的藥碗,聽着牛馬同事的抱怨,善解人意的開了張口頭支票,“謝謝青溪姐姐,待我病好了,姐姐手裏的活計只管交給我,也讓姐姐鬆泛鬆泛。”
青溪聞言眉間露出一絲喜色,並沒有出言推辭。
她最近確實有些私事要忙,主子交代下來的差事又不敢懈怠,這幾日肯幫采薇一些小忙,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當下一揚帕子,笑道:“那咱們就說定了。”
青溪解決了自己的一大難題,倒有心思跟采薇閒話幾句。
“你這病來的真是不湊巧,可惜了一場好機緣,就這麼白白的錯過了。”
采薇知道她說的是前幾日夫人爲二少爺選通房丫頭一事,心下不以爲然。
通房丫頭就算了,這工種白天侍候女主子,晚上侍候男主子,生活就是“247”,生病就歸西,她還是不往前湊了。
顯然,青溪並不這麼想,心裏很有些爲她惋惜。
采薇不是府裏的家生子,據說,是青陽府花溪村人氏,因自幼家貧又長得出挑,被賣來周府做丫鬟,在這裏並沒有什麼根基。
這一次能入選,還是二少爺親自去求來的。
誰知采薇這樣沒造化,一病就是半月,生生錯過了好事,可見是個福薄的。
不過,她們做丫鬟的有哪個不福薄呢?
青溪嘆着氣,用手帕輕拂着衣襟,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咱們家大姑娘不日就要啓程了?如今,府裏忙的人仰馬翻就是爲了這件事,大姑娘倒是個有造化的,許給了安親王府的世子,只是苦了我們,一刻都不得閒。”
周府是青陽首富,也算得上世宦人家,祖上曾做過二品大員的,老太爺也病逝在正三品的任上。
可惜自從老太爺仙去,府裏的兩位老爺都缺乏一些運道。
大老爺屢試不第,捐了個秀才的功名,早歇了踏入仕途的心思。
二老爺倒是勉力中了個舉人,聽鼓多年,也只謀了個縣令之位,帶着家眷遠赴江南,多年未歸。
如今,青陽周家只有老太太和大房居住。
因着大老爺是個白身,弄的大房長女周敏的婚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幸而她的親姨媽是安親王側妃,多方周旋,方才爲她定下了這門親事。
別看只是個妾室,周大小姐的婚事連知府大人都驚動了。
無他,只因安親王乃是皇帝的親兄弟,太後的親兒子,如今正大權在握的,安親王府的世子雖然並非是他親生,卻是當今聖上的龍種。
這話說起來也長,當年安親王爲保兄長順利繼位,經過了一番浴血廝殺。
雖然最終穩定了朝局,卻因此身受重傷,在要緊之處留下了病根,從那以後,無論王妃、側妃、侍妾,皆無所出。
安親王一脈就此斷了根,只有早年所出的兩位郡主承歡膝下。
皇帝心中難安,於一年前下旨,過繼膝下三皇子給安親王府爲嗣。
因有前車之鑑在前,三皇子剛被過繼,太後和安親王妃便張羅着給他娶親,還一娶就是好幾房,世子妃側妃妾室一應俱全,就盼着他早日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周敏的姨媽,安親王側妃李氏借機給外甥女牽了一條線。
可惜,周敏的身份實在太低,只能爲妾。
而在周府這些下人們眼裏,給皇子出身,現今又是親王府的世子爲妾,那也是了不得的造化。
青溪羨慕的嘆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天色,起身往外走,身後忽然傳來采薇的聲音:“青溪姐姐,請留步。”
青溪腳步一頓,回身問道:“何事?”
這會子已經是辰時初,她急着去夫人房裏當差。
采薇微微一笑,“我觀姐姐面上略有疲憊,鬢邊的這朵珠花瞧着過於鮮豔,不若暫且摘去。”
青溪面上略顯遲疑,她頭上的這朵珠花是花了一兩銀子,托了二門上的小廝在珍寶齋買來的。
聽說近日二少爺頗喜鮮豔的顏色……
采薇見她猶在遲疑,目光一閃笑道:“夫人向來喜歡素淨,這珠花過一會子再戴上也不遲。”
青溪聞言心頭一跳,她近日只顧着討二爺的喜歡,卻忘了夫人的脾氣秉性,當真作死!
忙伸手摘下鬢邊的珠花塞進袖子裏,強笑道:“你說的也是,很不必戴着它過去。”
說完,轉身掀開簾子,腳步匆匆的走了。
采薇倚在炕上,面前漂浮着一尾金色的小鯉魚,它甩了甩可愛的小尾巴,正看着自己剛剛吐出來的黑色泡泡,透明的泡泡裏有一幅畫面。
畫面裏青溪和另一個丫鬟跪在大姑娘腳下,臉頰被打的紅腫,披頭散發的磕着頭。
而在大姑娘的腳邊,扔着兩朵珠花,被碾得破碎,其中一朵,正是青溪鬢邊的那支。
采薇推測必定與之有關,看在人家給自己熬了幾天藥的份上,提醒一句。
眼看着青溪出了小院的門,采薇掀開被子下地,將手裏的一碗藥都潑灑在了窗前。
她根本就沒病,只因數日前在小鯉魚那裏看到一些畫面,只能裝病。
而青溪此時腳步匆匆的穿過月亮門,直入正院上房。
周家大房主母李氏的貼身大丫鬟紅葉正端着蓋碗帶着低着頭的小丫鬟青杏過來,一看見她便皺起眉頭,“怎麼這會子才來?可是睡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