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市華燈初上。
沈知微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視線從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移開,望向窗外。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映照着萬家燈火,宛如星河傾瀉,卻照不進她心底半分暖意。
這是她連續加班的第三十七天。
“知微,報表做完了嗎?”部門經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慣常的催促,“明天一早就要交給總部,今晚必須趕出來。”
她輕輕“嗯”了一聲,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心底卻泛起一絲苦澀。這樣的對話,在這個月裏已經重復了太多次。
時鍾指向晚上十一點,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端起已經涼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澀在舌尖蔓延。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提醒着她,今天是周五,本該是和朋友聚餐、看電影的休閒時光,此刻卻要獨自面對這永遠做不完的報表。
她想起三年前剛入職時的雄心壯志,那時以爲努力工作就能換來想要的生活。如今看來,不過是把青春熬成數據,把熱情磨成報表。
凌晨兩點十四分。
沈知微終於敲下最後一個數字,將報表發送出去。她長長舒了口氣,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只覺得渾身酸痛,眼前陣陣發黑。
“做完這個項目,一定要請假休息。”她對自己說,盡管知道這承諾已經對自己許下過無數次。
她站起身,打算去茶水間倒杯熱水,卻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視線開始模糊,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聲,她伸手想扶住桌沿,卻抓了個空。
在意識徹底消失前,她最後一個念頭是:終於可以休息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知微在陣陣頭痛中醒來。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堅硬的觸感,與她記憶裏柔軟的記憶棉床墊截然不同。她費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暗紅色的床帳,繡着繁復的花鳥紋樣,在昏暗的燭光下泛着陳舊的光澤。
這不是她的公寓。
她猛地坐起身,卻被渾身的酸痛扯得倒吸一口冷氣。環顧四周,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木床,一個掉漆的梳妝台,兩把椅子,還有一個半舊的衣櫃。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黴味,混合着若有若無的檀香。
“醒了?”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沈知微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青色布裙的婦人端着一碗藥走進來,約莫四十歲上下,面容憔悴,眼角爬滿細紋。
“您是誰?這是哪裏?”沈知微問道,聲音幹澀得讓她自己都吃驚。
婦人將藥碗放在床頭的小幾上,嘆了口氣:“我是張嬤嬤,這裏是靖王府。你前日落水,燒了兩日,可算是醒了。”
靖王府?落水?
沈知微揉了揉脹痛的額角,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涌入腦海:一個瘦弱的女子被推入池塘,冰冷的池水淹沒口鼻,絕望的掙扎……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卻有着薄薄的繭子,絕不是她那雙因常年敲鍵盤而有些粗糙的手。
“我……”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張嬤嬤將藥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快把藥喝了吧。雖說你只是個不起眼的侍妾,但既然進了王府,就該好好保重自己。”
侍妾?沈知微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她不是在做夢,她是真的穿越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過藥碗。黑色的藥汁散發着刺鼻的氣味,她屏住呼吸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讓她皺緊了眉頭。
“多謝嬤嬤。”她輕聲道謝,試圖從對方口中套取更多信息。
張嬤嬤似乎對她的客氣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你好生歇着,明日還要去向王妃請安。雖說王爺從不來你這兒,但該守的規矩不能少。”
待張嬤嬤離開,沈知微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床帳上那只繡得有些變形的鳥兒,開始整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
這具身體的主人名叫沈知微,與她同名同姓,是靖王府後院中最不起眼的侍妾之一。父親是個七品小官,爲了巴結權貴,將她送入王府爲妾。入府半年,連王爺的面都沒見過幾次,性格怯懦,常被其他侍妾欺負。前日落水,也並非意外,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理清來龍去脈後,沈知微苦笑一聲。從996社畜到王府侍妾,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掙扎求生。
但很快,她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既然老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爲了別人的期待耗盡自己的生命。
窗外,一輪彎月掛在枝頭,清冷的光輝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深深吸了一口帶着花香的夜風。
這個陌生的時代,這個危機四伏的王府,這個卑微的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可以擺脫無休止的加班,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保住小命,享受生活。這就是她給自己定下的新目標。
她回想起在現代社會學到的會計知識、管理技巧,還有那些職場生存法則。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王府裏,這些或許能成爲她安身立命的資本。
“既然回不去了,就在這裏好好活着吧。”她輕聲自語,唇角勾起一抹釋然的微笑。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天。她關好窗戶,重新躺回床上。硬邦邦的床板硌得她有些不適應,但這份不適反而讓她更加清醒。
明天,她將以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她的枕邊,仿佛在爲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洗去前塵的疲憊與傷痛。而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夜的寧靜,將是她在王府中難得的安寧。
就在她沉入夢鄉之際,王府另一端的書房內,燭火通明。
靖王蕭景玄放下手中的兵書,揉了揉眉心。案幾上堆滿了待批的公文,牆角的更漏顯示着時辰已晚,但他卻沒有絲毫睡意。
“王爺,該歇息了。”貼身侍衛趙擎低聲提醒。
蕭景玄抬眼看向窗外:“後院近來可還安分?”
趙擎遲疑片刻:“前日沈侍妾落水,燒了兩日,方才醒來。”
“沈侍妾?”蕭景玄微微蹙眉,顯然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沈知微,沈侍郎的庶女,半年前入府。”趙擎提醒道。
蕭景玄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對他而言,後院那些女人不過是政治聯姻的產物,他從未放在心上。
他重新拿起兵書,忽然想起什麼:“明日讓管家把各院的賬目送過來,本王要親自過目。”
“是。”趙擎應聲退下。
燭火跳動,在蕭景玄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向來不喜後院那些勾心鬥角,但既然身在其位,該管的還是要管。
而他絕不會想到,那個他連面容都記不清的沈侍妾,即將以一種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闖入他的視野,打亂他井然有序的生活。
夜色漸深,一輪明月高懸,靜靜注視着這座王府中各自懷揣心事的衆人。
沈知微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夢見自己躺在柔軟的沙灘上,聽着海浪聲,再也不用爲明天的報表發愁。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夢,也是一個關於自由與安寧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