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挾着沙塵與血腥氣,在這片大戰邊緣的角落嗚咽。
一群身披殘破魏國甲胄的士兵,正圍成一個半圓,他們個個氣喘如牛,汗水和着泥灰從額角滾落,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逼到河岸邊的少年,嘴裏不幹不淨地咒罵着。
“跑!你再跑啊!你個狗娘養的,忒不是東西……”
“屬兔子的嗎?帶着老子們在這山溝裏兜了三天圈子!”
“待會兒擒住你,非扒了你的皮!”
被圍在中心的,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名叫莫凡。他身上的趙軍服色早已被荊棘刮得破爛不堪,臉上也滿是污跡,唯有一雙眼睛,異常平靜,如同深潭。
看着這群凶悍的追兵因自己而累得近乎脫力,他嘴角難以察覺地微微牽動了一下,似是覺得有些滑稽,但隨即,一股更深沉的悲涼便從心底涌起,將那絲苦澀的笑意沖散。
宏圖大業?星辰大海?他,一個根正苗紅的二十一世紀新青年,曾在那個蔚藍星球上憧憬着無限未來,誰知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一覺暈眩,時空轉換,他在這具名爲“莫凡”的年輕身體裏,已經掙扎求存了整整十四年。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個陌生的冷兵器時代,便被裹挾着沖入趙軍,卷入了這場慘烈的趙魏之戰。如今,更是落得這般山窮水盡的田地。
他的目光掃過步步緊逼、面目猙獰的魏卒,又緩緩轉向身後。那裏,河水湍急,咆哮着撞擊礁石,濺起渾濁的浪花,像一頭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怒獸。
十四年的壓抑,十四年的不甘,十四年的憤懣,在這一刻沖破了理智的堤壩。
莫凡猛地仰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向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發出嘶吼:
“我——恨——呐——!”
“賊老天!藍色星球不讓我好好過日子,給小爺整到這莫名其妙的世界!這他媽是人幹的事嗎?我問你,金手指呢?!老爺爺呢??!我的作弊器呢??!你個殺千刀的賊老天,我咒你****”
這泣血般的控訴,夾雜着另一個世界的詞匯,在這河岸邊回蕩,讓逼近的魏國士兵們都不由得一愣,腳步下意識地緩了一瞬。
但咒罵改變不了現實,士兵們短暫的錯愕後,包圍圈再次收縮。
莫凡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臉上的激動褪去,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他徹底轉身,面向那奔騰的、仿佛能沖刷掉一切痕跡的河流。
“罷了。”他低聲自語,像是說給這無情的老天,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既要我滅亡,那便隨了你的心願!賊老天!”
話音落下,他不再猶豫,邁開腳步,一步步,堅定地走向那洶涌的濁流。
冰涼刺骨的河水先是漫過他的腳踝,然後是膝蓋,強大的沖擊力讓他身形微晃。
“老大,這小鬼……他真敢投河?!”魏國士兵中,響起了一聲帶着驚疑的低呼。
騷動,在追兵中蔓延開來。
聽到身旁年輕士兵帶着詫異的詢問,被稱爲老大的絡腮胡漢子啐了一口,粗着嗓子道:“老子又不瞎,投就投唄,這急流連水性最好的漁夫都不敢下,他這是自己尋死!”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個精瘦的老兵卻眯着眼,壓低聲音插話:“頭兒,這小子邪門得很。您想想,咱們追了他三天,他帶着咱們在這山裏繞了多少圈子?
明明就是個半大少年,體力卻好得驚人,腦子也活絡……要不是被逼到這絕路,恐怕咱們現在還被他耍得團團轉呢。這樣的人,會甘心就這麼死了?”
年輕士兵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後怕和贊同:“王叔說得是,這小子簡直像個山精鬼怪!剛才……剛才他還指着天罵娘,說什麼‘金手指’、‘老爺爺’……聽着怪瘮人的,別是真有什麼山野精怪附身了吧?”
絡腮胡老大眉頭擰成了疙瘩,看着莫凡一步步走向波濤翻滾的河岸,河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腳踝。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狠聲道:“管他娘的什麼精怪!先生下了死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小子知道得太多了,絕不能讓他溜了!”
他猛地提高音量,對着莫凡的背影吼道:“喂!小子!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跟爺爺們回去,老老實實交代清楚,說不定還能留條活路!這河是閻王殿的口子,下去就沒了!”
精瘦老兵也跟着喊,語氣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小子,你剛才罵老天爺的勁兒呢?就這麼認慫了?你知道些什麼?說出來,老子替你向頭兒求情!”
然而,莫凡仿佛沒有聽見身後的任何喊話,他的背影在湍急的水流中顯得有些搖晃,卻異常堅定地繼續向深處走去。河水越來越急,已經淹到了他的腰部,巨大的沖擊力似乎隨時要將他吞噬。
年輕士兵看着那在渾黃激流中顯得格外渺小卻又決絕的身影,忍不住喃喃自語:“他……他這是鐵了心啊……連長,咱們這算完成任務了吧?”
絡腮胡老大死死盯着河面,看着一個浪頭打來,莫凡的身影猛地一晃,幾乎沒入水中。他緊繃着臉,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算他娘的便宜他了!等水勢小點,給老子沿河往下遊搜!活要見人,死——也得把屍首給老子撈上來!”
精瘦老兵不再說話,只是望着那吞沒了少年的滾滾濁浪,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河風卷着水汽撲面而來,帶着刺骨的寒意,讓這群追兵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衆士兵皆望着那略顯孤寂的身影,那個本應被激流卷走或是繼續邁向深淵的身影,卻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釘住,猛地停了下來。
他就那麼直愣愣地僵立在水中,河水在他腰間沖撞出白色的泡沫,仿佛他腳下不是鬆軟的河床,而是突然生根的磐石。
這突如其來的靜止,與之前義無反顧的赴死姿態形成了詭異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