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蛆蹲在淨化站圍牆外的陰影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新身份卡的邊緣。上面的照片裏,那個短發青年眼神平靜,與前陣子長發披散、滿眼凶光的自己判若兩人。
但他知道,剝開這層文明的外殼,裏面住着的仍然是那只從屍堆裏爬出來的蛆蟲。
夜影給的潛入計劃詳細到令人不安——淨化站B區檔案室的通風管道布局、守衛巡邏的精確時間差、監控系統三十七秒的周期性盲區。
一切都太完美了,仿佛這張藍圖已經在某個暗處被反復演練過無數次。
“記住,你只有四十五分鍾。”一小時前,蘇娜在暗刃據點外將數據芯片交給他時這樣強調,“兩點半守衛換班,那是唯一的機會。”
李蛆當時問了一個問題:“檔案室裏具體找什麼?”
“第七區過去三個月所有褪色者的處理記錄。”蘇娜說,“特別是那些被標記‘加速清除’的個案。夜影懷疑,褪色不是隨機發生的,有人在篩選特定對象。”
“比如?”
蘇娜猶豫了一下:“比如記得太多的人,或者知道了太多的人。”
此刻,李蛆咀嚼着這句話,翻過四米高的圍牆。牆頂的鐵絲網在夜視鏡下泛着冷光,他像一片落葉般輕盈落地,沒有驚動任何傳感器。
淨化站內部比地圖上顯示的更龐大。三棟白色建築呈品字形排列,中央的高塔直刺夜空,塔頂的紅光有節奏地閃爍,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跳。李蛆沿着陰影移動,感官全開——他能聽到五十米外守衛的腳步聲,能聞到空氣中消毒水掩蓋下的另一種氣味,甜膩而腐朽,像腐爛的水果。
B區是一棟三層小樓,外牆幹淨得異常,連雨水沖刷的痕跡都沒有。李蛆找到側面的通風口,用工具撬開格柵,鑽了進去。
管道內彌漫着灰塵和金屬的氣味。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爬行,十分鍾後到達三樓下方。透過通風口的縫隙,他看到走廊空無一人,只有應急燈發出幽綠的光。
撬開格柵,落地,無聲。檔案室的門在走廊盡頭,電子鎖面板閃着微弱的藍光。李蛆取出幹擾器——夜影給的第二個小裝置,聲稱能癱瘓電子鎖十二秒。
十、九、八……他在心中默數,按下按鈕。
鎖面板閃爍了一下,熄滅。
李蛆推門進入。
房間比他想象的大,一排排金屬檔案櫃延伸到黑暗深處。左側是紙質檔案區,右側是一整面牆的電子終端。李蛆先走向終端,插入數據復制芯片。
屏幕亮起,要求權限驗證。
他輸入夜影提供的臨時代碼——據說是從一個“已處理”的工作人員賬戶回收的。系統停頓了兩秒,然後顯示:“權限授予,限時三十分鍾。”
搜索條件:第七區,褪色者,過去三個月,加速清除標記。
結果列表彈出,李蛆快速瀏覽。七十六個個案,每個都有編號和簡要描述。他啓動復制程序,然後走向紙質檔案區。
金屬櫃子上貼着編號標籤。他找到“C系列”——加速清除個案。打開櫃門,裏面整齊排列着文件夾,每個都標着編號和日期。
李蛆的手指停在C-439上。這是陳守義的編號,他記得夜影資料上的標記。
抽出文件夾,翻開。
第一頁是基本信息:陳守義,73歲,廢土東區,職業清潔工,居住第七區邊緣公寓。褪色開始日期:37天前。加速清除日期:昨晚。
第二頁是褪色進程記錄:一級(輕微透明化),二級(存在感減弱),三級(物理穿透現象),四級(徹底消散)。
第三頁是……空白的。
李蛆皺眉。記錄顯示應該有“異常評估”和“清除原因”兩欄,但都是空白的,像是被人刻意擦除。他翻到最後一頁,只有一個手寫的備注:“個案C-439,無異常,標準清除流程。”
無異常?陳守義明明說過,淨化站的工作人員問了他很多問題,關於廢土的記憶,關於死去的女兒。
如果這都不算異常,那什麼才算?
李蛆繼續翻閱其他文件夾。C-438,一個中年女人,備注寫着“記憶固着於特定事件”;C-440,一個年輕人,“反復夢見不存在的地方”;C-441……
他的手指突然停住。
C-441的文件夾是空的。不是內容空白,而是根本沒有文件。但檔案櫃的索引裏明明有這個編號,標籤上也有記錄:C-441,處理日期三天前。
有人拿走了這份文件,而且很匆忙,連重新整理索引都來不及。
電子終端發出輕微的提示音。復制完成,三十分鍾倒計時還剩三分十二秒。
李蛆收回芯片,將陳守義的文件夾放回原處。就在他要關上櫃門時,眼角瞥見櫃子最底層有一個不起眼的金屬盒,沒有標籤,鎖着。
直覺讓他蹲下身,鎖是機械的,很簡單。他從工具包裏取出細鐵絲,幾秒鍾後,鎖開了。
盒子裏沒有文件,只有一件物品:一個褪色的皮質手環,上面掛着一個生鏽的小鈴鐺。李蛆拿起手環,鈴鐺發出細微的聲響,幾乎聽不見。
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大腦突然涌入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一個小女孩的笑聲,陽光下的草地,手環戴在纖細的手腕上,鈴鐺隨着奔跑叮當作響。然後黑暗降臨,尖叫聲,火焰,一只手從瓦礫中伸出,手腕上還戴着這個手環……
記憶片段戛然而止。李蛆喘息着,手環從指間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是他的記憶。這是……某個人的遺物?爲什麼觸碰它會看到記憶?
門外傳來腳步聲。
李蛆迅速將手環放回盒子,鎖好,推回原位。然後他沖向通風口,但已經來不及了——門被推開,兩個穿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
“我剛才明明聽到有聲音……”
“可能是老鼠,這棟樓的老鼠問題一直沒解決。”
“還是檢查一下,主任說最近要加強安保。”
兩人拿着手電筒開始巡查檔案櫃。李蛆躲在最遠處的櫃子後面,屏住呼吸,計算着逃跑路線。通風口在三米外,但中間沒有任何遮擋。
“咦,這個盒子怎麼出來了?”一個人發現了那個金屬盒。
“一直在這吧?我沒注意。”
“不對,我記得昨天它還在更裏面。”那人蹲下身檢查鎖,“鎖是好的。奇怪……”
趁他們注意力集中在盒子上,李蛆動了。像一道影子滑過地面,三米距離一閃而過,他抓住通風口邊緣,翻身進入管道。
“什麼聲音?!”
手電筒的光束掃過通風口,但李蛆已經消失在管道深處。
他沿着來時的路返回,心跳平穩,但大腦在飛速運轉。那個手環,那段記憶,還有空白的C-441文件……淨化站隱藏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深。
凌晨兩點二十九分,他翻出圍牆,落在街道的陰影中。兩點三十分,淨化站的探照燈突然全部亮起,警報聲響起——不是針對他,而是常規的換班檢查。
李蛆融入夜色,向暗刃據點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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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暗刃訓練場。
李蛆將數據芯片交給夜影,紫色眼睛的女人接過芯片,插入閱讀器,快速瀏覽。
“七十六個個案,復制完整。”她點頭,“做得幹淨,沒有觸發警報?”
“沒有。”李蛆省略了手環和那段記憶的事。直覺告訴他,有些發現最好先自己消化。
夜影關掉閱讀器:“數據分析需要時間。這期間你繼續常規訓練,保持低調。另外……”她停頓了一下,“昨晚第七區邊緣又有一個褪色者徹底消失,住在陳守義隔壁公寓。你去調查一下,看看有沒有關聯。”
“陳守義隔壁?”李蛆想起那個老人提到過,他幾乎不和鄰居來往。
“402房間,住客叫王建軍,49歲,廢土西區來的,在淨化站做維修工。昨晚十一點左右消失,今早房間已經清空。”
又是淨化站的員工,李蛆記下了。
訓練開始前,他在休息區遇到了蘇娜。女人左臂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正在保養一對新的短刀。
“聽說你昨晚任務順利。”蘇娜頭也不抬地說。
“還行。”李蛆坐下,“你之前說,夜影讓你調查淨化站的‘加速清除’,有進展嗎?”
蘇娜的動作停了一下:“爲什麼問這個?”
“陳守義隔壁的人昨晚也消失了,也是淨化站的員工。”
蘇娜放下刀,看向李蛆:“你知道陳守義?”
“夜影給我的調查任務,我見過他一次。”
“什麼時候?”
“前天晚上。”
蘇娜的表情變得奇怪:“你確定?”
“確定,怎麼了?”
蘇娜盯着他看了幾秒,然後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很久沒聽到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李蛆感到一絲異樣:“你認識他?”
“在廢土時聽說過,東區的老機械師。”蘇娜重新開始擦刀,“但來了牆外後就沒見過了,你說你前天晚上見過他,他在哪?”
“第七區邊緣的公寓,401房間。”
蘇娜的手再次停下,這次停頓更長。
“李蛆,”她緩緩說,“第七區邊緣那棟公寓,401房間三年前就是空的。那裏發生過一次事故,整個房間被消毒封閉,再沒人住過。”
李蛆感到脊背發涼:“你確定?”
“我三個月前執行偵察任務時調查過那棟樓。”蘇娜說,“401房間的門上有官方封條,積了很厚的灰,你確定你進去過?”
“確定。房間裏有家具,有照片,有老人……”李蛆的聲音越來越低。
他想起昨晚陳守義消失後,他回到那個房間——空無一物,幹淨得像從未有人住過。
但蘇娜說,那個房間三年前就是空的。
“你可能記錯房間號了。”蘇娜最終說,但她的眼神裏有一絲李蛆讀不懂的東西,“或者,你見到的不是陳守義本人。”
訓練開始的哨聲響起,對話中斷,但李蛆心中的疑慮像藤蔓一樣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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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蛆來到第七區邊緣的那棟公寓樓。和昨晚一樣,樓棟安靜破舊。
他走上四樓,先看向401房間。
門上有封條。
褪色的紙質封條,邊緣卷曲,積着灰塵。
封條上的日期是三年前。
李蛆盯着封條,大腦飛速運轉。他清楚地記得前天晚上走進這個房間,和陳守義對話,看到桌上的照片,聞到老人身上甜膩的腐朽氣味。
那些記憶清晰而真實。
但封條也是真實的。
他走向402房間。門虛掩着,裏面同樣空無一物,地板幹淨得反光,像是剛剛徹底清潔過。沒有任何居住痕跡,沒有氣味,連空氣都顯得稀薄。
李蛆站在空房間中央,感官全開。他試圖捕捉任何殘留的能量痕跡、氣味分子、聲音回聲……什麼都沒有。
這兩個房間像是被從世界上徹底抹除,然後重新格式化。
他想起陳守義的話:“褪色是最殘忍的死亡方式——不是讓你死,而是讓你從未存在過。”
如果連居住過的房間都被重置,如果連認識他的人都開始遺忘……那陳守義真的存在過嗎?
李蛆離開公寓樓,走向最近的物資兌換點。櫃台後的店員是個中年女人,表情麻木。
“請問,你認識住在這棟樓401房間的人嗎?”李蛆問。
女人抬頭,眼神空洞:“401?那房間空了很久了。”
“一個老人,叫陳守義,以前住那裏。”
女人皺眉,思考了幾秒,然後搖頭:“沒聽說過。這棟樓住的都是臨時工,來來去去的,記不住。”
李蛆又問了幾個路人,得到了同樣的回答。沒有人記得陳守義,沒有人記得401房間住過人。甚至當他描述老人的外貌特征時,那些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他在描述一個幽靈。
最後,他找到了昨天在行政中心給他拍照的林曉。女辦事員正在下班,提着包走向居住區。
“林辦事員,打擾一下。”
林曉停下,認出他:“哦,更新照片的那位。有什麼事嗎?”
“我想查一個人的信息,陳守義,以前住在第七區邊緣公寓401房間。”
林曉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我需要全名和公民編號才能查詢。”
“我沒有編號。他是從廢土來的,可能還沒有正式身份。”
“那就沒法查了。”林曉說,“臨時居民如果沒有通過評估,記錄會被歸檔。如果你沒有具體信息,系統無法檢索。”
“如果……如果這個人消失了,徹底消失了,記錄會怎樣?”
林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那是李蛆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類似情緒的東西——但轉瞬即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恢復了一貫的機械語調,“所有居民都有記錄。如果沒有記錄,就說明這個人不存在。抱歉,我趕時間。”
她快步離開,像是要逃離什麼。
李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街道開始亮起燈光,安寧鄉即將進入又一個平靜的夜晚。
但他的內心無法平靜。
所有人都忘記了陳守義,只有他還記得。
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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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暗刃據點。
李蛆向夜影匯報王建軍(402房間)的調查結果:“房間清空,沒有痕跡,沒有人記得他住過。和陳守義的情況一樣。”
夜影在平板電腦上記錄着,頭也不抬:“典型褪色後處理。系統會抹除所有存在證據,包括物理痕跡和他人記憶。”
“但爲什麼我還記得?”李蛆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夜影的手指停住了。她緩緩抬頭,紫色眼睛直視李蛆:“你記得什麼?”
“我記得陳守義。他的長相,他說過的話,他房間的樣子。但蘇娜說401房間三年前就封了,兌換點的店員不認識他,行政中心的辦事員查不到他的記錄。所有人都忘記了,只有我還記得。”
房間裏陷入沉默。夜影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李蛆注意到她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是警惕的信號。
“這是個有趣的現象。”許久,夜影終於開口,“在暗刃的記錄中,偶爾會出現類似情況:某個成員記得已經被系統抹除的人或事。我們稱之爲‘記憶殘留’。”
“原因是什麼?”
“不明。”夜影說,“可能是個人能力的副作用,可能是大腦結構的差異,也可能……是系統本身的漏洞。”
“我是漏洞?”
“可能是。”夜影放下平板,“但這意味着危險。如果系統發現有人記得不該記得的事,那個人會成爲清除目標。你必須小心,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這些記憶,包括暗刃的其他成員。”
“包括你嗎?”
夜影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包括我。在安寧鄉,知道太多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燈火通明的街道:“明天開始,你參與一個新任務。第七區最近出現了幾起‘異常事件’,居民報告看到‘不該存在的東西’。暗刃需要調查這些報告是否與褪色現象有關。”
“不該存在的東西?”
“影子、回聲、記憶閃現……還有更具體的:有人聲稱在鏡子裏看到陌生人的臉,有人聽到不存在的人說話,有人發現自己多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夜影轉身,“這些報告通常會被系統標記爲‘幻覺’而忽略,但最近頻率在增加。”
李蛆想起了那個手環和那段陌生的記憶。
“你認爲這些‘異常事件’與褪色有關?”
“我認爲,”夜影緩緩說,“系統在清除某些人時,可能沒有完全清除幹淨。就像刪除文件時留下的碎片,這些‘記憶碎片’偶爾會顯現,被敏感的人捕捉到。”
“我是敏感的人?”
“你是記憶殘留者。”夜影說,“這讓你成爲調查這些事件的最佳人選。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任務聽起來合理,但李蛆的直覺在報警。夜影在隱瞞什麼,關於記憶殘留,關於系統漏洞,關於爲什麼只有他記得陳守義。
但他沒有追問。
“我接受任務。”
“很好。”夜影遞給他一個新的數據芯片,“這是已報告的異常事件清單和地點。從明天開始調查,每天晚上向我匯報。記住,保持低調,不要引起系統注意。”
李蛆接過芯片。在手指接觸芯片的瞬間,他感到一絲微弱的電流感,像是芯片中封存着某種能量。
離開夜影的辦公室,他在走廊裏遇到了雷克。壯漢剛從訓練室出來,渾身是汗,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那是沉浸在力量提升中的愉悅。
“聽說你又有新任務了?”雷克咧嘴笑,“夜影可真看重你。”
“普通調查任務。”李蛆簡短回答。
雷克湊近,壓低聲音:“我聽說,那些‘異常事件’可不普通。上周有個調查員去了第十區附近,回來後就瘋了,整天念叨着‘鏡子裏的眼睛’。三天後,他褪色消失了。”
第十區,淨化站和行政中心所在地。
“官方說法是什麼?”
“壓力導致的幻覺和存在性崩潰。”雷克說,“但私下裏有人說,他看到了‘禁區裏的東西’。”
“禁區?”
雷克的表情變得嚴肅:“十一區,安寧鄉最神秘的地方。沒有居民,沒有訪客,只有運輸車進進出出。有人說那裏是處理褪色者的地方,有人說那裏是實驗室,還有人說……”他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了,“那裏養着從廢土運來的‘東西’,那些在賭局中死去的人類。”
“有人進去過嗎?”
“進去的人沒出來過。”雷克說,“但偶爾會有‘東西’跑出來。三個月前,第七區發生過一次‘ containment breach’(收容失效),死了十二個居民,官方說是工業事故,但有人看到現場有……非人的殘骸。”
李蛆記下了這個詞:收容失效。
“你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雷克的表情變得復雜:“因爲我覺得,你可能真的會去調查。而你這樣的人,要麼成爲傳奇,要麼成爲下一個被遺忘的名字。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
他拍拍李蛆的肩膀,轉身離開。
李蛆站在原地,消化着這些信息。禁區、變異體、收容失效、記憶殘留……安寧鄉的真相像洋蔥一樣層層包裹,每剝開一層,都會讓人流淚。
他回到公寓,將新的數據芯片插入閱讀器。清單上有十七個異常事件報告,分布在第七區各處。最早的一個月前,最新的三天前。
第一個事件:第七區公園,一名婦女報告在噴泉的水面看到“另一個世界的倒影”,持續三秒後消失。調查結果:光線折射導致的視覺誤差。
第二個事件:第七區小學,三名兒童聲稱在教室的玻璃上看到“會動的影子”。調查結果:集體幻覺。
第三個事件:第七區公寓樓,一名獨居男子聽到隔壁空房間傳來對話聲,持續整晚。調查結果:管道回聲。
……
第十七個事件:第七區物資倉庫,夜班保安看到“透明的人影”在貨架間移動。調查結果:疲勞導致的幻覺。備注:該保安三天後申請調職,一周後褪色消失。
李蛆關閉閱讀器,走到窗邊。夜色中的安寧鄉依然明亮,但在他眼中,那些燈光下開始浮現出另一層景象——模糊的影子、閃爍的殘像、記憶的幽靈。
他記得陳守義,他記得那個手環帶來的陌生記憶,他是系統漏洞,是記憶殘留者。
而系統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漏洞。
狩獵仍在繼續,但這一次,獵手和獵物的界限已經模糊。
李蛆看向鏡子,鏡中的短發青年眼神銳利。但就在他移開視線的瞬間,眼角似乎瞥見鏡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一張蒼老的臉,透明得像霧氣,嘴巴張開,像是在無聲地說着什麼。
他猛地回頭,鏡子裏只有他自己。
但窗玻璃上,倒映出另一個身影:一個模糊的老人輪廓,站在房間角落,正看着他。
李蛆沒有轉身。
他知道身後什麼都沒有——至少,在物理層面上。
但在記憶的層面上,陳守義還在。
所有被系統抹除的人,他們的記憶碎片還在飄蕩,像幽靈一樣附着在這個世界的縫隙裏。
而他,是唯一能看見這些幽靈的人。
這個能力是禮物,也是詛咒。
它會引領他走向真相,也會讓他成爲系統的頭號目標。
李蛆關掉燈,躺在床上。黑暗中,他聽到細微的聲音,像是遙遠的哭泣,像是壓抑的低語,像是……鈴鐺的輕響。
他閉上眼睛,不是要睡覺,而是要在清醒中聆聽。
聆聽那些被遺忘的聲音,那些被抹除的記憶,那些系統想要徹底埋葬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