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天光未明。
靈曦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公寓樓道，會議持續了整整一夜，她的太陽穴還在突突跳動。
可就在她抬眼的一瞬，腳步頓住了。
昏黃的聲控燈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在台階角落。
十四歲的阿阮穿着洗得發白的舊式工裝，懷裏緊緊抱着一只破損的數據匣，指節泛白，像是怕一鬆手就會碎成灰燼。
“姐姐……”她抬頭，聲音輕得像風裏的殘片，“小舟讓我交給你的。”
靈曦蹲下身，目光落在她顫抖的手上——那是一張燒焦的數據卡，邊緣碳化嚴重，僅存一角還保留着可讀電路紋路。
“他們要重啓方舟備份。”阿阮咬着嘴唇，眼裏有藏不住的恐懼，“小舟說……只有你能阻止。”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靈曦猛地攥緊卡片，指尖冰涼。
她沒再問，一把抱起女孩就往屋裏走。
門鎖剛合上，她已將數據卡插入便攜解析儀，手指飛快輸入解密指令。
屏幕閃爍，殘存信息緩緩浮現——
【系統喚醒請求：原始記憶歸檔系統（代號“方舟”）】
【執行路徑：MX-07生物特征驗證激活】
【倒計時鎖定：72:00:00】
而權限密鑰綁定的ID赫然顯示：墨塵。
她的呼吸驟然停滯。
“大寂滅日”的記憶檔案，是聯邦最嚴禁觸碰的精神禁區。
那場災難吞噬了九億人，幸存者至今仍會在夢中尖叫驚醒。
而“方舟計劃”，正是當年爲保存人類集體記憶所建的終極服務器集群，後來因引發大規模精神共振被永久封存。
現在有人想用墨塵的身份，強行喚醒它。
不是刺殺，不是政變，而是更陰毒的一招——讓整座天穹城陷入記憶崩塌的混亂。
一旦啓動，數百萬接入神經網絡的市民將在瞬間被灌入他人臨死前的絕望與痛苦，城市秩序頃刻瓦解。
而墨塵，這個曾親手終結“方舟計劃”的男人，竟成了重啓它的鑰匙。
靈曦盯着屏幕上那一行加密指令，眼神漸冷。
她沒有撥通墨塵的通訊頻段，也沒有上報委員會。
相反，她調出近三日灰區能源波動圖譜，指尖劃過一道異常峰值——D7廢棄地鐵支線，凌晨兩點出現持續高能供能，來源不明。
那裏，正是“方舟”物理主機的埋藏地。
兩小時後，老K的聯絡信號在加密頻道亮起。
畫面模糊晃動，卻足夠清晰到令人脊背發寒：數名身穿無標識防護服的技術人員正圍在一台老舊主機前，屏幕上滾動着一行字——
【雙人記憶核綁定驗證中……98%】
更讓她瞳孔驟縮的是主機外殼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若MX07重啓，則自動釋放心錨協議。”
心錨。
那是三年前她和墨塵共同參與的絕密項目代號，理論上早已隨“大寂滅”一同湮滅。
可如今，不僅名字重現，還與墨塵的生物密鑰深度綁定。
這意味着什麼？
他們的記憶，從未真正被銷毀。
而有人，正在用他們的情感作爲武器。
房間陷入死寂。
就在這時，終端輕震，一條匿名消息彈出，署名空白，但發送路徑經過七重跳轉，最終指向沈知遙的私人節點。
打開附件，是一段錄音和幾幀截圖。
沈知遙的聲音冷靜如刀：“靈曦，你身邊有內鬼。魏淵的人已經滲透進倫理委員會，他們知道你的一切動向——包括心理評估、行程安排，甚至你最近對墨塵的態度變化。”
緊接着，一張打印記錄浮現在眼前：陳硯辦公室備用打印機，在昨夜三點十七分輸出了一份標注【S級監控對象：LX-01】的文件，內容正是她的近期軌跡分析。
這不是監視，是預判。
他們不是想等她犯錯，而是想提前布網，讓她每一步都踏進陷阱。
靈曦緩緩靠向椅背，閉上眼。
窗外，晨霧仍未散去，城市在寂靜中蘇醒。
可她知道，一場風暴已在暗處成型，而她不再是那個被人決定命運的“白月光”。
這一次，她是執棋者。
片刻後，她睜開眼，目光如刃。
終端屏幕亮起，她開始起草一份新的行動計劃報告，標題簡潔冰冷：
《關於D7支線服務器集群安全審計的緊急提案》。
而在文檔末尾，她特意加了一句備注：
“本人將親自帶隊，於明日上午九時進入現場勘查。”
天穹城的晨光終於撕開灰霧，灑在倫理委員會大樓的玻璃幕牆上，反射出冷冽而鋒利的光。
會議廳內，媒體鏡頭早已架好，長槍短炮對準主位——靈曦一身素白制服緩步走入，神情平靜得近乎漠然。
“各位。”她站在發言台前，聲音不高，卻穿透全場，“根據最新監測數據，D7廢棄地鐵支線出現異常能源波動，疑似存在非法接入‘方舟’遺留系統的跡象。爲確保城市記憶安全，我將以首席顧問身份，於明日九時親自帶隊，對該區域進行緊急安全審計。”
現場一片譁然。
記者們瘋狂按動記錄筆，閃光燈連成一片。
這不僅是技術事件，更是政治風暴的前兆。
三年來，誰敢提“方舟”二字？
而如今，一個女人竟要主動踏入那座埋葬了九億亡魂的記憶墳場。
鏡頭掃過她的臉——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冷靜。
沒有人知道，這場發布會本身就是一場餌。
真正的情報早已被剝離、加密、層層封存。
那份所謂的“審計計劃”，從時間到路線，全是誘敵深入的假象。
真正的行動，將在今晚零點，無聲開啓。
而此刻，靈曦正坐在辦公室深處，指尖輕點神經環邊緣一枚微不可察的調節鈕。
頻段切換完成，信號靜默協議激活。
從此刻起，只要她進入預設坐標範圍，所有生物反饋將脫離聯邦監控網，如同幽靈般隱形。
窗外，一群孩子正圍着小舟在廣場上支起畫架。
他們笑着塗抹着藍鳶尾花——那種曾在大寂滅後第一批綻放於廢墟的植物，如今成了灰區少年心中的圖騰。
沒人注意到，那些顏料裏摻入了極微量的導電納米粒子，一旦大面積鋪展，便會形成區域性電磁幹擾場，足以癱瘓高精度無線定位系統。
“姐姐說這是‘藝術保衛記憶’！”一個小女孩仰頭對志願者笑道。
遠處巷口，老K拄着拐杖眯眼望着這一幕，咧嘴一笑：“丫頭，你真是把整座灰區都變成棋子了。”
夜幕降臨。
零點整，靈曦獨自踏入D7地鐵隧道。
鏽蝕的鐵軌在腳下延伸，空氣潮溼腐朽，仿佛通往地心的咽喉。
手電光切開黑暗，照見牆上斑駁的舊時代標語：“記憶即人性，勿忘勿篡。”
她一步步向前，心跳平穩如機器節拍。
忽然，前方三道人影從岔道閃出，穿着標準技術防護服，胸口卻沒有識別編號。
“站住。”爲首者舉起手中遙控裝置，金屬外殼刻着詭異紋路，“LX-01，靈曦小姐，我們等你很久了。”
他獰笑着按下按鈕，屏幕亮起一段音頻波形：“只要這段錄音播放出去——‘墨塵命令殲星艦開火，清除地面污染源’，全城接入神經網絡的人，都會聽見指揮官親手屠戮平民的‘真相’！”
靈曦靜靜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們知道嗎？”她聲音很輕，像風拂過廢墟，“爲什麼真正的指揮官，從不下達廣播命令？”
那人一怔。
下一秒，她抬手敲擊腕部神經環，一道隱蔽指令發送而出。
“情緒迷霧協議——次級模塊，啓動。”
刹那間，藏匿於通風管道內的微型發射器悄然蘇醒，釋放出極其微弱卻精準調頻的α波幹擾場。
這種波動不會影響普通人，卻能瞬間擾亂依賴神經芯片運作的戰鬥型義體。
三人動作驟然遲滯，瞳孔失焦，肌肉痙攣。
就在這零點五秒的破綻中，隧道兩側暗門爆裂，肖揚率領特勤小隊閃電突入，電擊索、壓制網、麻醉彈齊發，三名殘黨尚未反應便已被制伏在地。
審訊室燈光慘白。
主犯癱坐在椅子上，精神幾近崩潰。
供詞一字一句錄下：魏淵許諾，只要成功引爆“心錨協議”，觸發百萬級記憶共振災難，燼火殘黨成員即可獲得基因豁免權，移居火星殖民地——擺脫賤民身份，成爲新世界的貴族。
靈曦站在單向玻璃外，聽着錄音，眼神不動。
直到一句低語傳來：“……他們說，墨塵已經不再是那個會爲你拔槍的男人了。”
她忽然開口：“是誰告訴你們，墨塵還會爲我出手？”
審訊官愣住，回頭看向她。
她沒解釋，轉身離開。
走廊盡頭，她停下腳步，從私人終端調出一個塵封已久的加密頻段。
那是三年前，墨塵最後一次見她時留下的號碼。
她說過，不到生死關頭，永不觸碰。
指尖懸停一秒，按下撥通。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那邊沒有說話。
她望着窗外無星的夜空，聲音很輕，卻帶着千鈞之力：
“別讓他們用你的名字傷害別人。”
然後，掛斷。
城市另一端，高樓頂層公寓的窗邊，墨塵握着通訊器，沉默良久。
屏幕上的來電記錄一閃再閃，像一顆終於跳動的心髒。
他緩緩閉眼，指腹輕輕摩挲過那串數字，仿佛撫過一段燒焦卻未熄滅的記憶。
而在議會深處，一份新的議程文件正在打印。
標題冰冷：
《關於暫停〈記憶開放法案〉執行程序的緊急提案》
提案人：魏淵
紙張落地時，無人察覺，墨跡未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