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能電池的火光熄滅不過三小時,灰區的風卻已經開始倒向另一面。
靈曦沒有上報林驍的供詞,也沒有調取墨塵的行蹤數據。
她只是靜靜走回那間位於邊緣地帶的舊教堂——三年前他們最後一次並肩站過的地方。
如今穹頂塌了一角,彩窗碎成蛛網,唯有地窖還完整,像一顆埋在廢墟裏的黑匣子。
“你真要在這兒建站?”小舟皺眉,手裏抱着一台老式信號增強器,“這地方連基礎定位都漂移,萬一被燼火反向追蹤……”
“就讓他們追。”靈曦低頭接線,指尖穩得不像個剛經歷一場暗殺未遂的人,“韓越不是想看戲嗎?那就給他搭個舞台。”
老K拄着金屬拐杖從陰影裏走出來,獨眼掃過牆上拼接的監控畫面:“你想用‘剝離術’當餌?可那項目早就被倫理委員會封了,誰會信?”
“正因不可能,才可信。”她終於抬眼,目光冷得像冬夜星軌,“韓越執迷於證明我們脆弱——尤其是我,在失去墨塵後就會崩潰、求救、失控。所以當他聽說我要重啓單向剝離術,用來‘清除情感不穩定源’,他會覺得,這是我向權力低頭的開始。”
她頓了頓,唇角浮起一絲極淡的笑:“而這種墮落,必須由墨塵親眼見證才算圓滿。”
老K沉默片刻,忽然咧嘴笑了:“所以他一定會動。”
命令下達得悄無聲息。
一條加密頻段通過廢棄中繼塔跳轉七次,最終以舊時代軍用協議格式播發:
【代號:啓明】
【內容:首席顧問靈曦已提交特批申請,擬重啓NX-01項目——單向記憶剝離術。
首例執行目標:危害社會記憶穩定者。】
每一個字都是刀,精準刺向韓越最深的執念。
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時。
天穹城表面平靜如常,議會大廳內預備會議如期召開。
陳硯站在發言席上,神情肅穆:“根據可靠情報,現任記憶倫理委員會首席顧問靈曦,意圖重啓已被永久凍結的NX-01項目。此舉或將引發大規模記憶清洗風險,我建議立即頒布緊急禁令!”
全場譁然。
大屏幕上隨即播放一段動態記憶流:靈曦坐在辦公室,冷臉籤署文件,旁白低沉而清晰:“情感是混亂之源。爲了秩序,必須清除不穩定因子。”
不少人動容,甚至有人當場附議。
就在表決即將啓動時,主控台突然黑屏。
下一秒,畫面切換——是靈曦本人,站在議會直播廳中央,身後投影着完整的數據溯源鏈。
“僞造。”她聲音不高,卻穿透整個會場,“這段記憶流來自灰區IP集群,經由三個跳板節點僞裝成內部系統流出。而原始上傳時間,早於我提交任何申請前48小時。”
她輕輕一點,反向追蹤路徑在空中展開,紅線一路延伸,最終釘死在一個坐標上——灰區東部,原第七淨水廠。
“諸位不妨想想,”她環視四周,“若我真的要重啓剝離術,爲何要用早已淘汰的編碼協議?又爲何將消息散播至地下網絡?”
沒人回答。
她微微頷首:“不如這樣。既然威脅存在,不如聯合執法隊突擊搜查該地點,還公衆一個真相。”
議會遲疑片刻,終是點頭。
行動當夜,肖揚帶隊突入淨水廠。
裝甲靴踏碎鏽蝕鐵門,無人機群蜂擁而入。
熱感掃描顯示無生命體征,但深處有一台老舊投影儀正在自動循環播放——正是那段“籤署文件”的僞造記憶。
空的。
所有人意識到不對時,城市各大媒體平台的直播信號同時中斷。
畫面一閃,換成一段私人會面影像:昏黃庭院,靈曦與一位身披暗袍的男人低聲交談。
AI合成的聲音冷靜陳述:“只要幫我扳倒墨塵,記憶開放計劃由你掌控。”
鏡頭拉遠,門匾赫然寫着“魏淵府邸”。
輿論瞬間炸開。
“她果然和魏淵有勾結!”
“嘴上說查真相,背地裏早就站好了隊!”
“難怪要引導我們去淨水廠——調虎離山罷了!”
唯有沈知遙盯着畫面角落的光影流動,瞳孔微縮——那樹影角度,根本不存在於魏府東南側院。
可質疑聲還沒出口,熱搜前十已全被“靈曦背叛”占據。
風暴中心,教堂地窖依舊安靜。
靈曦站在終端前,看着輿情曲線如海嘯般攀升,手指輕輕撫過一段未發送的日志草稿。
屏幕右下角,一行小字緩緩浮現:
【原始監控日志·魏淵府邸外圍路段|停留時長:9分47秒|門禁記錄:未開啓|訪客登記:無】
她沒刪,也沒發。
只是合上終端,望向窗外漆黑的管網層。
風,才剛剛開始刮。
輿論的烈火還在城市上空翻滾,熱搜詞條像病毒般裂變擴散。
“靈曦勾結魏淵”“首席顧問背叛公衆信任”“記憶改革淪爲權力交易”……每一則標題都帶着淬毒的鉤子,試圖將她釘死在道德刑架上。
可就在第二天清晨,天穹城所有公共終端在同一秒彈出一條強制推送——
【記憶倫理委員會·緊急公告】
【發布者:靈曦】
【內容類型:原始監控全量回放】
畫面靜止三秒,隨即開始播放。
鏡頭來自魏淵府邸外街角的一枚老舊監控探頭。
時間戳清晰標注着:三年前大寂滅紀念日當晚21:38。
一輛無標識磁浮車緩緩停靠,車門開啓,靈曦下車,風掀動她素白大衣的下擺。
她站在鐵門外,沒有按鈴,沒有通訊,只是低頭從懷中取出一枚銀灰色膠囊——那是聯邦匿名舉報系統的標準載體。
她走向側門旁的公益投遞口,輕輕塞入。
全程九分四十七秒,未與任何人接觸,門禁系統記錄爲空,訪客登記爲空。
緊接着,另一段數據流接入——靈曦當衆調取膠囊編號,現場解密,聲音平靜如冰面下的暗流:
“第一項:魏淵名下七處海外離岸賬戶,近三年累計轉移資金逾十二億信用點,用途涉及境外武裝組織資助與基因黑市交易;
第二項:林博士之子藏匿於南環帶廢棄生態艙E - 7,已被燼火洗腦並植入虛假記憶;
第三項:燼火殘黨資金鏈閉環證據,源頭直指議會三位常任議員,中間經由三家‘慈善基金會’洗轉。”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直播鏡頭,仿佛穿透屏幕,直視每一個曾對她落井下石的人。
“我不是去談判。”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鑿子,一錘一錘敲進所有人耳膜。
“我是去送葬——給你們親手埋葬的良知,送一場遲到的葬禮。”
全場死寂。
有人開始刪除自己轉發的指控帖,有人顫抖着關閉直播界面,而更多人默默點開了那條公告的分享按鈕。
灰區地下,韓越盯着暗網論壇上瘋傳的視頻回放,眼底血絲暴起。
“她竟敢……公開這些?!”
他猛地砸向控制台,玻璃碎裂聲中,整排終端接連炸出火花。
屏幕上,靈曦讀舉報材料的畫面反復重播,她的眼神冷得像雪原盡頭的星。
“你以爲你贏了?”他咬牙低吼,“你不過是在加速自己的毀滅!”
她不再被動澄清,而是主動出擊,用真相做武器,將敵人逼至牆角。
可他也笑了。
笑得癲狂。
“好啊,既然你想當英雄,那就讓你親眼看着,英雄是怎麼被撕碎的。”
他調出一張加密影像:小舟被綁在椅子上,嘴被封住,眼中滿是驚恐。
背景是鏽蝕的金屬梯與傾斜的雷達天線——舊氣象塔頂層。
“靈曦,你不是愛講程序正義嗎?不是崇尚非暴力制勝嗎?”
他按下發送鍵,一條僅含坐標的訊息悄然躍入靈曦私人神經環,附言只有一句:
“一個人來。否則,她的記憶會比身體先死。”
消息抵達時,靈曦正站在教堂地窖的投影牆前,凝視着墨塵康復訓練的數據曲線。
平穩、緩慢、正在恢復。
她看了很久,然後摘下神經環,在空氣中輕點兩下。
沒有報警。
沒有通知執法隊。
甚至連老K都沒聯系。
她只是換上一件輕便作戰服,將一枚微型信號增幅器插入頸後接口,最後抬頭望了一眼鏡中自己——眸光如刃,靜水深流。
出發前,她在終端留下一行字:
【若我未歸,請啓動NX - 01反向協議——目標:所有僞造記憶源。】
氣象塔矗立在廢土邊緣,像一根刺向天空的斷骨。
風沙呼嘯,紅燈閃爍,塔身布滿歲月啃噬的痕跡。
她一步步走近,腳步沉穩,毫無遲疑。
入口處,一道紅外掃描光束劃過她的臉。
警報未響,門自動滑開——像是某種歡迎,又像是陷阱張開了嘴。
她停下,指尖在神經環上輕劃,調出一段塵封已久的音頻文件。
那是北境極寒地帶,暴雪夜,她從坍塌基地救出重傷昏迷的墨塵後,他第一次蘇醒時的呢喃。
錄音響起,只有短短七個字——
“別丟下我。”
她將這段聲音上傳至全市應急廣播的備用頻道,設定觸發條件爲:一旦檢測到“悲慟頻率共振波”,立即全域廣播。
做完這一切,她抬起頭,望着塔頂那盞忽明忽暗的紅燈,唇角微揚。
“你說,我要在痛苦裏記住你?”
風卷起她的發絲,她低聲呢喃,像在對過去告別,也像在向命運宣戰:
“可這次,我的記憶,由我自己來護。”
她邁步向前,踏入黑暗長廊。
身後的門無聲合攏,仿佛吞下最後一縷光。
而在高塔深處,某個隱藏攝像頭正冷冷鎖定她的身影。
韓越握緊操縱杆,嘴角扭曲:“你以爲帶個錄音就能贏?”
他的手指懸在紅色按鈕上方,眼中燃着復仇的火。
“看看你腳下……”
三層走廊,紅外警報突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