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靜這一跪,跪得極有水平。
背脊挺得直直的,頭卻微微垂着,露出一段雪白脆弱的脖頸。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周圍看熱鬧的軍屬大娘們,心腸軟的已經開始嘆氣了。
“到底是親姐妹,看着怪可憐的。”
“是啊,爹被抓了,媽也這副德行,這當閨女的也是沒辦法。”
顏靜聽着周圍的風向變了,心裏暗喜,膝行着往前挪了兩步,伸手就要去拉顏昭的褲腳。
“妹妹,我知道你恨爸媽讓你替我下鄉。可你想想,這十八年,你在城裏吃商品糧,我在鄉下吃糠咽菜……這份恩情,難道還抵消不了那點怨氣嗎?”
“家裏真的揭不開鍋了,你就當是借給姐姐的,行嗎?等爸出來了,我們一定還你!”
這一番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既點了自己受苦十八年的事實,又把顏昭架在了“忘恩負義”的火上烤。
顏昭低頭,看着那只伸向自己褲腳的手。
那手白白淨淨,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手腕上雖沒戴表,卻有一圈淺淺的印子——那是常年戴表留下的痕跡。
【好家夥,道德綁架這一套玩得挺溜啊。】
【十八年恩情?吃糠咽菜?原主在顏家吃的是剩飯,幹的是保姆活,這也叫享福?】
【既然你要演苦情戲,那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奧斯卡在逃影後。】
顏昭腳後跟不動聲色地往後一撤,避開了顏靜的手。
隨即,她身子一晃,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整個人搖搖欲墜,全靠身後的警衛員小張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沒倒下。
“姐姐……”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像是隨時要背過氣去。
“十八年……是,我是占了你的位置。可這十八年,我在顏家每天五點起床做飯,全家人的衣服都是我手洗,冬天手上全是凍瘡……我吃的永遠是大家吃剩下的……”
顏昭說着,猛地擼起袖子。
雖然經過靈泉水的滋養,皮膚白皙了不少,但手腕處那幾道陳年的燙傷疤痕還在。
那是小時候王翠芬發脾氣,用炭火燙的。
“這就是我在顏家享的福嗎?”
周圍的大娘們伸長了脖子一看,都倒吸一口涼氣。
“哎喲,這是燙傷吧?這麼深?”
“這那是養閨女啊,這是養丫鬟吧?”
顏靜臉色一僵,沒想到顏昭會當衆揭短。
她剛想開口辯解,顏昭根本不給她機會。
“至於下鄉……”顏昭抹了一把眼淚,
“姐姐,響應國家號召,建設北大荒,那是光榮!我從來沒有怨過!我怨的是……”
她指着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顏衛平,又指了指一臉凶相的王翠芬。
“我怨的是,爸身爲廠長,竟然貪污受賄!要把國家的錢裝進自己腰包!”
“姐姐,你現在讓我拿錢……拿什麼錢?拿爸貪污來的那些贓款嗎?”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顏靜的臉瞬間白了。
在這個年代,貪污那是重罪,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不……不是……”顏靜慌亂地擺手,“我只是借錢……”
“借錢?”
顏昭淒然一笑,目光掃過顏靜身上的衣服,
“姐姐,你身上穿的這件的確良碎花裙,是百貨大樓上個月的新款吧?要十八塊錢一條。你腳上這雙小皮鞋,是海市產的,得二十多塊還要工業券吧?”
“你說家裏揭不開鍋了,可你這一身行頭,夠普通人家吃半年的了!”
“你讓我一個身無分文、差點被逼着帶十塊錢去北大荒的人,拿錢救濟你這個穿皮鞋、穿新裙子的大小姐?”
顏昭每說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顏靜被逼得連連後退,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不自覺地彎了下去。
周圍的議論聲瞬間炸了鍋。
“就是啊!你看那閨女穿的,那是的確良啊!我閨女結婚都舍不得買!”
“這家子真不要臉,穿得這麼好來哭窮?”
“我看就是欺負人家顏昭老實!”
一直站在院裏看戲的林玉,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本來是想看顏昭出醜,沒想到這鄉巴佬嘴皮子這麼利索。
“伯母……”林玉湊到沈玉蘭身邊,小聲嘀咕,
“這顏昭也太咄咄逼人了,畢竟是她親姐姐,也不怕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沈玉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雖然不喜歡顏昭的出身,但她更討厭被人當傻子耍。
顏靜這一身行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跑到秦家門口來哭窮,這不是把秦家當冤大頭宰嗎?
反倒是顏昭,雖然看着柔弱,但這幾句話條理清晰,立場堅定,尤其是那句“貪污贓款”,直接把秦家從這爛泥潭裏摘出去了。
這丫頭,有點腦子。
大門口。
王翠芬見大女兒被懟得啞口無言,那股子潑辣勁兒又上來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顏昭的鼻子就開始罵:“你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老娘養你這麼大,吃你的喝你的怎麼了?你現在嫁進高門大戶了,就不認窮親戚了?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拿錢,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我看你那個團長男人還要不要臉!”
說着,王翠芬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拍大腿嚎喪。
“沒天理啊!富貴了就不認親爹娘啊!秦長風仗勢欺人啊!”
警衛員小張臉色鐵青,手裏的槍托緊了緊,正要上前驅趕。
顏昭卻伸手攔住了他。
她轉過身,看着在地上撒潑打滾的王翠芬,臉上掛着無奈又痛心的表情。
“媽,您這是在逼長風犯錯誤啊。”
“長風是軍人,保家衛國是他的職責。您在這裏大吵大鬧,還要勒索錢財,這是在沖擊軍事重地,是在給軍屬臉上抹黑。”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圍觀的人群。
“各位嬸子大娘,大家評評理。我顏昭雖然不是顏家親生的,但也叫了十八年的爸媽。如果顏家真的有困難,我砸鍋賣鐵也會幫。可是……”
顏昭指着王翠芬手腕上不經意露出的一個金鐲子——那是顏昭故意留下的,就是爲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