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接連下了半月,今日難得放晴,
長樂坐在矮幾上破爲閒適地嘬着花飲子,
正喝得暢快,卻見那圓潤的小丫頭自殿外疾步行至她跟前,語氣頗爲熱切道:
“殿下,殿下,陛下給您尋了位新太傅,
好像,就是那位光風霽月的褚大人呢!”
“咳……咳咳——”長樂正含着那花飲子正欲咽下,乍聽此言,竟是驚的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月兒見狀連忙過來給她順氣。
“殿下,您沒事兒吧?”
“咳咳,無礙,你方才說什麼?褚硯塵?他要給本宮當太傅?若是沒記錯的話,他不過只年長本宮一歲!”
月兒手抵在下巴上作沉思狀,
褚大人這年紀着實輕了些……
不過想起褚大人那出塵絕世的容顏,她不爭氣得小聲狡辯:
“可是褚大人……容貌俊美,年紀輕輕便連中三元,待人也和善……”
“月兒,打住!本宮找的是太傅,又不是男寵,他便是長成朵嬌花,也跟本宮無甚幹系。
再說這才學,他雖是狀元,但這授學資歷卻遠不及關邱二人。”
這般看來應是父皇有些提攜於他。
然爲何只單單讓他做公主太傅,而非太子哥哥的太傅,
想來,父皇並不想做的太明顯,
是以,便將關邱二人提拔爲太子太傅,
進而再將褚硯塵順勢安排給了她做太傅,
既平衡了世家又提拔了寒門,倒真是促了一手好局,
只是可惜她好不容易拿捏住那兩個老酸儒,如今又來個笑面虎,
一想到褚硯塵那克己復禮,對誰都一派和氣,笑意溫潤的模樣。
她就頭疼!!!
這般情緒內斂,見着誰都一副笑的人物,最是不好對付!
月兒看着自家公主面色頗有幾分愁緒,小心翼翼開口道:
“公主,褚大人雖看着清冷,卻待人和善,舉止端方,
有這般溫和博學的太傅教授課業,想必殿下學識定能更上一層!”
長樂聞言,心下頗有些無奈,月兒性子單純,尚堪不破那笑面虎的本性,只悠悠嘆口氣道:
“若那人真如你所言這般好相與,怕是也坐不到如今這般位置!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本宮惟願他莫要如那兩個老酸儒一般,當父皇的耳報神!”
翌日——
國子監內,長樂端坐於檀木案前,手執狼毫,正聚精會神地於那潔白宣紙上勾畫着什麼,宣儀將腦袋湊過來,好奇問道:
“六妹妹,你這是在畫什麼?”
長樂手上動作未停,自顧從那書匣中取出一疊瑩白細膩的梅花狀糕點,不由分說地遞給她道:
“此乃桂花糕,放了你最愛的槐花蜜和糖桂花,且嚐嚐看。”
宣儀接過那小巧精致的糕點,
旋即便小口小口品嚐了起來,
一雙桃花似的眼眸微微眯起,神色間盡是滿足。
“軟糯香甜,芬芳滿盈,實乃佳品!六妹妹廚藝真是越發精進了。”
待吃完了一碟子花糕,宣儀還有些意猶未盡,回味之際,卻猛然想起,
自家六妹妹好似並未回答她方才的問題!
於是又不依不饒地湊過來道:
“你到底在畫什麼嘛,看着又圓又方的,像是個大輪子,這究竟是何物?你且爲我解解惑嘛,好長樂~”
見着自家皇姐這副依依不饒的模樣,長樂只緩緩道:
“母後欲在桃花塢養幾尾焰羽鯉,父皇本打算自太液池引水入湖,
但桃花塢地勢甚高,引水入湖,難如登天,
若是有一物能將低處之水引入高處,此題便可迎刃而解。”
“可這高水低流,這本是自然造化,
單憑這大輪子一般的物件,便可使水流逆行?
這……這有些天方夜譚了吧,六妹妹。”
長樂正要給她解釋此物運行的內理,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原本有些許喧鬧的國子監驟然陷入沉寂。
有一人自殿門逆光而來,面容清冷,眉目如畫,身着一襲月白錦袍,恍若天上謫仙。
男子手執經卷,指節修長,唇角勾着一抹淡笑,端是清風霽月,公子無雙。
長樂見他這般模樣,心下亦不禁感慨,
褚太傅這姿容,饒是冠絕京城的謝洵也略遜一籌。
收回目光,長樂又拿着那狼毫勾畫起來,
正畫到緊要之處,一道身影悄然立於身前,只聽一低沉悅耳的嗓音於耳畔響起:
“殿下若覺經書無趣,可至御花園散心”
長樂面色頗有幾不滿,緩緩抬頭,直直對上那人寒潭般的眸子。
無聲的較量在學堂內蔓延,
良久,長樂終是敗下陣來,將圖紙收入書匣之中,
後又頗有些不情願地自匣內拿出本厚實的經卷,
似是爲了宣泄心中不恁,竟是刻意將那書卷翻得譁啦作響。
“殿下,您拿錯書了”又是那惹人厭煩的低沉嗓音。
長樂翻書的手一頓,眼底泛起一絲窘意,面上卻極爲鎮定。
只將求救般的眼神暗自遞向宣儀,
怎料那一向自詡絕不爲美色折腰的宣儀公主,
此刻只目不轉睛地盯着青年太傅那張清冷出塵的臉,竟是全然無視了自家皇妹那險些眨抽的眼。
見此情形,長樂心中頗爲無奈,她暗自咬牙。
正欲不管不顧拂袖而去,保全臉面之際。
那青年太傅似是欣賞夠了她的窘迫,眸底悄然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面上卻仍是一派端肅,只見他淡淡開口道:
“《四庫全書》正史部第四卷,公主可看仔細了?”
聞言,長樂嘴角微抽,只覺那手腕隱隱泛起熟悉的酸澀感,
復而極不情願地拿出那厚實的經書,又是譁啦作響地翻起來。
本以爲此等挑釁之舉定惹得那青年太傅勃然大怒,氣度盡失。
不想青年太傅仿若未聞,只自顧講着那晦澀難懂的經史。
他言辭生動,嗓音舒緩,分明是極爲枯燥晦澀的內容,
經由他講述出口,卻成了一部部可歌可泣,波瀾壯闊的英雄傳記。
長樂一時沉浸其中,竟是連挑釁都拋之腦後。
良久,只聽那青年太傅淡淡一句:
“今日便到這裏。”
長樂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行過拜別禮,她瞧着青年太傅緩步離去的背影,心中無端升起敬意。
想不到太傅年紀輕輕,見解卻如此深刻,比之那兩個老酸儒不知強了多少倍。
不料下一瞬,餘光卻不期然落到手邊那經書之上,長樂神色驀的一沉,心下暗自腹誹着
雖說學識淵博,卻也實在刻薄,誠如她所料,是個極不好相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