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裏的氣氛，壓抑得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午後。
所有人都板着臉，沒人說話，只有機器偶爾發出的嗡嗡聲。
大家心裏都憋着一股勁兒，既有對總工胡鬧的無奈，也有一種“我就等着看笑話”的別扭心態。
賀敬山自然能感受到這股低氣壓，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檢查着那枚新鮮出爐的“安安版”手雷。
檢查完畢後，他抬起頭，目光沉靜地掃過衆人：“準備測試。”
測試場裏，一切準備就緒。
爲了進行最直觀的對比，他們設置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測試區域。
每個區域中央，都立着一個穿着厚帆布軍裝的假人靶，周圍還按照標準距離，擺放了好幾個用來測試破片殺傷效果的木板靶。
負責投擲的是廠裏最有經驗的兩個老師傅，膀大腰圓，臂力驚人。
“老規矩，先來咱們自己的‘雷公’！”賀敬山下達了指令。
一個老師傅走到投擲線後，掂了掂手裏那枚沉甸甸的“雷公”手榴彈，深吸一口氣，猛地拔掉保險銷，掄圓了胳膊，使出全身的力氣，將手榴彈奮力扔了出去。
手榴彈在空中劃過一道標準的拋物線，穩穩地落在了假人靶附近。
幾秒鍾後。
“轟——！！！”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地面都跟着微微震顫了一下。
爆炸中心騰起一團夾雜着黑煙的火光，泥土和碎石被高高掀起，四散飛濺。
待煙塵稍稍散去，衆人趕緊舉起望遠鏡朝靶區看去。
“命中區域精準！”
“中心假人靶被撕裂，軀幹部分損毀嚴重！”
“周邊木板靶上有三十七個有效破片穿透痕跡，殺傷半徑大約在五米左右！”
觀察員迅速報出了一系列數據。
聽着這些數據，爆破組的老王和幾個同事臉上都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這威力，絕對是國內頂尖水平了！
他們就不信，那個被削得跟個營養不良似的“小不點”，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好，下一個！”賀敬山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另一個老師傅走上前，從箱子裏拿出了那枚“安安版”手雷。
一拿到手裏，老師傅的眉頭就下意識地皺了皺。
太輕了。
跟剛才那個壓手的“雷公”比起來，這個輕飄飄的，感覺像是少了不少真材實料。
他也沒多想，走到投擲線，同樣拔掉保險銷，卯足了勁兒，猛地一下扔了出去。
因爲手雷變輕了，出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一扔，竟然比剛才那一顆飛得更遠、更平穩，落點也更靠近假人靶的腳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賀敬山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安安，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汗。
時間仿佛變慢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轟隆——！！！！”
一聲與剛才截然不同的爆炸聲，驟然響起！
如果說，剛才“雷公”的爆炸聲是沉悶的、厚重的，像是一記重錘砸在地上。
那麼現在這聲爆炸，就是清脆的、尖銳的，像是一道炸雷在耳邊憑空響起！聲音更加刺耳，穿透力也更強！
爆炸產生的火光，也比剛才要明亮刺眼得多！
一股強烈的沖擊波瞬間擴散開來，連遠在安全區的衆人，都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吹得衣角獵獵作響！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爆炸給驚得往後退了半步，個個臉上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煙塵散盡。
當衆人再次舉起望遠鏡看向靶區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靶區裏……哪還有什麼假人靶？
原本立着假人的地方，只剩下一個比剛才大了近一倍的焦黑彈坑！
假人靶早已經被炸得粉碎，連塊完整的布片都找不到了！
而周圍那些用來測試破片的木板靶，此刻已經變得千瘡百孔，像是被無數把尖刀狠狠地捅過一樣，密密麻麻全是破洞！
“報……報告……”觀察員的聲音都在發抖，他結結巴巴地匯報道：“中心……中心目標完全摧毀！周邊……周邊木板靶……有效破片穿透痕跡……無法……無法計數！初步……初步估算，殺傷半徑……超過八米！！”
“嘶——！”
全場響起一片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所有人都傻了。
老王呆呆地站在那裏，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小李手裏的筆記本“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卻渾然不覺。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不屑和看熱鬧，變成了震驚、茫然，最後化爲了一種深深的、無法理解的震撼！
這……這怎麼可能？！
火藥明明減少了，威力反而更大了？
外殼明明變薄了，破片殺傷力反而更強了？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一個戴着老花鏡的老工程師，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激動地喊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指着靶區的方向，激動地說：“我們以前的思路都錯了！我們總想着把外殼做得厚一點，覺得這樣爆炸的時候，破片才有勁道！可外殼太厚，爆炸的能量很大一部分都消耗在撕裂外殼上了！”
“這個新的手雷，外殼薄了，爆炸能量可以更充分地作用於破片！所以它的破片初速更快，穿透力更強！而且薄外殼在爆炸時，會碎裂成更多、更細小的破片，殺傷面積自然就暴增了！”
“還有裝藥量！也不是越多越好！合適的裝藥量，配上合適厚度的外殼，才能達到一個最佳的平衡點，實現能量的最大化利用！”
“對啊！”另一個技術員也恍然大悟，“而且手雷變輕了，你看剛才老師傅扔的，明顯扔得更遠，也更準了！這對士兵來說，意義太重大了！綜合戰力，這是巨大的提升啊！”
一時間，整個測試場，所有人都沸騰了。
困擾了他們許久的技術瓶頸，竟然被一個五歲孩子的一句“想瘦一點，穿少一點”給輕鬆點破了！
這簡直比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要離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聚到了賀敬山的身上，以及他懷裏那個正好奇地啃着自己手指頭的小萌娃——安安。
而賀敬山，他自己也震驚了。
他低着頭，呆呆地看着懷裏天真爛漫的女兒，心髒在胸腔裏“砰砰”狂跳。
他以爲自己只是在陪女兒胡鬧，只是出於一份父愛，願意給她一次機會。
可他萬萬沒想到，女兒真的……創造了一個奇跡！
這一刻，他的世界觀，繼那把狙擊槍之後，再一次被徹底顛覆，然後，重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