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如同一只銀白色的大鳥，平穩地滑行在萬米高空的蔚藍之中。雲層在下方鋪展成無垠的雪原，陽光透過舷窗，灑下溫暖的光斑。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已經進入平飛狀態，我們將開始爲您提供餐飲服務……”
廣播響起，林悠悠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嘴角的弧度，推着餐車，沿着過道緩緩前行。她身着合體的星航國際航空制服套裙，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臉上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職業化甜美微笑。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雞肉米飯還是牛肉面條呢？”聲音軟糯，帶着恰到好處的熱情。
大多數乘客都做出了選擇，餐車順利推進。走到靠窗的一個座位時，她頓了頓。
這位乘客從上機起就異常安靜，低垂着頭，似乎在專注地看着腿上攤開的文件。他穿着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起一小截，露出腕骨清晰的線條和一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腕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眼眸深邃，側臉線條冷峻利落。即使身處擁擠的經濟艙，他周身也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矜貴氣場，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林悠悠在腦海裏快速過了一遍乘客信息，確認這並非她負責區域的VIP，但這樣的氣質，實在讓人難以忽視。
“先生，您好，我們現在提供餐食，請問您需要雞肉米飯還是牛肉面條？”她稍稍提高了音量，確保他能聽見。
男人聞聲抬眸，視線從文件上移開，落在她臉上。那眼神銳利而淡漠，像冬日結冰的湖面，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只是掃了一眼餐車，便簡潔地回應：“不用，謝謝。”
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弦振動，卻帶着天然的疏離感，瞬間劃清了界限。
林悠悠心裏嘀咕了一句：“真是個高冷的人。”臉上笑容不變，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好的，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隨時按呼喚鈴。”
她正準備推動餐車離開，飛機毫無預兆地猛地一顛，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氣牆。強烈的氣流突襲，機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客艙內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
“啊！”林悠悠猝不及防，驚呼出聲。她正側身對着乘客，重心不穩，整個人被這股力量帶着向過道另一側倒去，眼看就要狼狽地摔倒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迅速伸出，穩穩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很大，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瞬間遏制了她下墜的趨勢。
手臂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和強大的支撐力讓林悠悠驚魂稍定。她下意識地抬頭，對上了那雙剛剛還冷淡疏離的眼眸。此刻，那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快的東西，快得讓她無法捕捉。
“謝……謝謝您！”她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體，臉頰因爲驚嚇和尷尬染上一片緋紅，連忙道謝。
男人已經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仿佛剛才那迅捷的援手只是她的錯覺。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腿上的文件，只從喉間溢出一聲淡淡的：“嗯。”
仿佛在說“不必在意”，姿態重新恢復了之前的封閉與冷漠。
林悠悠看着他波瀾不驚的側臉，心髒卻還在因爲剛才的驚嚇和那短暫的接觸而砰砰直跳。她穩了穩心神，扶正餐車，繼續工作，心裏卻忍不住再次評價：這人雖然冷得像塊冰，但心腸好像……還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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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林悠悠才拖着幾乎散架的飛行箱，踩着幾厘米的高跟鞋，走出了燈火通明的機場。連續飛了十幾個小時，她感覺自己的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換乘地鐵，又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回到了位於市中心的老舊小區。樓道裏的聲控燈一如既往地罷工，她只好拿出手機，借着屏幕上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地踩着有些剝落的台階上樓。
“明天一定要記得找物業報修……”她一邊爬樓，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裏帶回音。
走到位於四樓的家門口，她正準備掏鑰匙，動作卻猛地頓住了。
在她家門旁的樓梯台階上，竟然坐着一個人！
一個男人。
他微微垂着頭，身影在手機光源邊緣的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寥落和孤獨。他腳邊放着一個看起來質感極佳、但尺寸不大的行李箱，簡約的設計透露出不俗的品味。
聽到腳步聲和光亮，他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林悠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手機光柱下意識地定格在他臉上。
“是……是你？”
這張臉，她幾個小時前才剛剛見過。飛機上那個高冷英俊、在她險些摔倒時扶了她一把的男人！
顧衍之看着眼前去掉了職業妝容、穿着便服、一臉驚訝茫然的女孩，也立刻認出了她——那個在飛機上毛手毛腳、聲音軟糯的空乘。他深邃的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恢復了平靜。他站起身，動作間帶着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優雅與從容，即使是在這樣狼狽的環境下。
“你好。”他的聲音依舊低沉，但似乎比在飛機上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像是被什麼東西磨損了棱角，“我在網上看到了這裏的合租信息，約了今晚九點看房。但聯系的中介，”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腕表，“失約了，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林悠悠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來了。下午的時候，負責這套房子的中介小李確實給她發過微信，說晚上有個條件很好的男士想來看次臥，時間可能比較晚，大概九點左右，讓她方便的話接待一下。她當時剛準備起飛，匆匆回了個“好的，知道了”，並沒太放在心上。沒想到……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近距離看，他比在飛機上更加挺拔。白襯衫的領口解開了一顆扣子，微微有些褶皺，西褲的線條卻依舊筆挺。他整個人散發出的那種矜貴清冷的氣質，與這棟老舊樓道的斑駁牆壁、聲控燈的昏暗，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這樣的人，會來租這種老破小小區的合租隔間？她心裏涌起巨大的荒謬感和好奇。
“你……你要租房子？”林悠悠眨了眨眼，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確認道。
“嗯。”顧衍之點頭，言簡意賅，“暫時需要找個地方落腳。”
他並沒有多做解釋。事實上，他因家族內部一些不便言明的變故和一項需要絕對保密的調查，必須暫時脫離原來的生活圈，找一個不引人注意、最好能現金交易的地方“消失”一段時間。朋友（兼特助）陳默費了些功夫，才找到這套位於老城區、由個人房東直租（通過中介代理）、看起來足夠普通的合租房。只是沒想到，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林悠悠看着他平靜無波的臉，再看看他腳邊那個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行李箱，腦海裏瞬間自動上演了一出“豪門傾軋、貴公子落魄流落民間”或者“商業巨子遭遇滑鐵盧、暫時虎落平陽”的年度大戲。同情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泛濫。
畢竟，他看起來……真的有點可憐。而且，他還幫過她。
“那個……中介可能臨時有什麼急事吧。”林悠悠的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帶着點安慰的意味，“要不，你先進來看看房子？外面黑，樓道燈也壞了。”
她說着，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轉動，“咔噠”一聲，打開了房門。
溫暖的燈光從門內傾瀉而出，照亮了門口的一小片區域。房間不大，一眼就能望盡，但被林悠悠收拾得格外溫馨整潔。米色的沙發鋪着柔軟的蓋毯，上面隨意放着幾個可愛的卡通抱枕。小茶幾上擺着一瓶新鮮的雛菊，散發着淡淡的清香。牆上掛着幾幅溫馨的風景畫，整個空間充滿了生活氣息，但也顯得有些……擁擠。
顧衍之的目光快速而銳利地掃視了一圈。對於有輕微潔癖和強迫症的他來說，這裏雖然幹淨整潔，但……物品太多了，色彩也太豐富，和他習慣了的那個位於頂層、視野開闊、風格極致簡約冷硬、幾乎空無一物的公寓，簡直是兩個世界。他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泄露內心的評估。
“這邊是次臥，朝北，面積比較小，而且可能有點潮，之前那個室友就是因爲這個搬走的。”林悠悠推開次臥的房門，如實介紹，有點不好意思。
顧衍之朝裏看了一眼。房間不到十平米，放着一張簡單的單人床，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書桌和衣櫃，窗戶不大。這對於住慣了數百平米頂層復式、擁有獨立衣帽間和書房的他來說，堪稱蝸居。空氣裏確實彌漫着一絲老房子特有的、淡淡的潮氣。
但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可以。”
“啊？”林悠悠沒想到他這麼幹脆，“你……不再仔細看看？或者，問問價格？租金是押一付三，每個月兩千八，水電煤網物業費我們平攤……”她報出價格，偷偷觀察他的表情。這個價位在這個地段算是正常，但她總覺得，以這男人的氣質，他應該對錢沒什麼概念，或者根本不該考慮這個價位的房子。
“沒問題。”顧衍之打斷她的話，沒有絲毫猶豫。他直接拿起放在腳邊的行李箱，打開——裏面整齊地碼放着幾件疊好的衣物和一個文件袋。他從文件袋裏取出一個普通的黑色皮夾（特意準備的），打開，數出厚厚一疊百元現金，遞給她，“這是一萬一千二百，四個月的租金和押金。你可以清點一下。”
林悠悠看着那遞到眼前的、嶄新的一疊紅票子，徹底愣住了。這麼……爽快？連價都不講？看都沒仔細看就定下了？
“你……你不再考慮一下？或者講講價？”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傻乎乎地問出了口。問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哪有房東勸租客講價的！
顧衍之抬眸看她，鏡片後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探究：“你希望我講價？”
“啊不是不是！”林悠悠連忙擺手，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趕緊接過那疊還帶着他指尖微涼溫度的現金，觸手的感覺沉甸甸的，“那……歡迎你成爲我的新室友！我叫林悠悠，樹林的林，悠然的悠，是名空乘，你應該知道了。”她努力擠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顧衍之。”他報上名字，聲音平穩。看着她接過錢，似乎微微鬆了口氣，又補充了三個字，算是解釋自己目前的狀況，“暫時……無業。”
暫時無業！
果然！林悠悠心裏“咯噔”一下，更加確定了她的“落魄貴公子”猜想。看着他那張帥得毫無瑕疵、卻隱約透露出疲憊的俊臉，以及那雙深邃眼眸深處若有似無的、被她解讀爲“失意”的情緒，一種混合着同情、好奇、顏控以及一點點“我撿到寶了”的復雜情緒，如同泡泡般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
“沒關系！”她揚起一個無比燦爛、充滿鼓勵的笑容，試圖驅散他周身的低沉氣壓，聲音都帶着陽光的味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的！這裏地段很好的，交通特別方便，出門就是地鐵和公交站，找工作也容易的！附近菜市場超市什麼都有，生活成本也不高！”
她一股腦地說着，像是要急於向他證明，選擇這裏是個正確的決定，未來充滿希望。
顧衍之看着女孩毫無陰霾、純粹溫暖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一道強烈的陽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內心冰封的壁壘，讓某個角落微微鬆動了一下。他沉默了幾秒，才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她的熱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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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悠悠躺在自己主臥柔軟的大床上，翻來覆去，卻毫無睡意。
隔壁次臥，住進了一個超級大帥哥！
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惜字如金，但……顏值即正義啊！那張臉，那身材，那氣質，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比她追過的所有偶像劇男主加起來都要帥！
而且，他好像還很可憐？落魄、無業、還被中介放鴿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漆漆的樓道裏……
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和分享欲在她心裏交織。
她忍不住摸過床頭的手機，屏幕的光亮映亮了她興奮又帶着點夢幻色彩的臉龐。她點開和閨蜜蘇蔓的微信對話框，手指飛快地敲擊着屏幕，仿佛不立刻說出來就要爆炸了。
【蔓蔓蔓蔓！在不在！緊急情報！！！】
【我好像……撿到了一個落魄大佬！！！】
【顏值天花板級別的！！！真的！！！帥裂蒼穹！！！】
【啊啊啊啊啊！！！】
她連着發了好幾個尖叫和旋轉的表情包，充分表達着自己激動難平的心情。
而一牆之隔的次臥。
顧衍之躺在對於他一米八七身高來說，明顯過於短小的單人床上，幾乎無法入睡。床板很硬，被子有陌生的洗衣液香味，房間狹小得讓他感覺有些壓抑。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輛駛過的聲音，也與他習慣了的頂級隔音環境天差地別。
這一切，都在提醒他處境的變化。
他望着被窗外路燈微光勾勒出模糊輪廓的天花板，耳邊似乎還能清晰地回響起那個叫林悠悠的女孩，用她軟糯又充滿活力的聲音，說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樣毫無保留的善意和純粹的樂觀，在他過去所處的、充滿了算計和利益交換的環境裏，是幾乎絕跡的東西。
寂靜中，他線條冷硬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
這個爲了應對麻煩而做出的、看似糟糕的決定，似乎……也不全是壞事。
至少，這個意外出現的“室友”，
很有趣。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