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溪山村。
杜若琳坐在灶膛前的小馬扎上,持着火鉗挑撥裏面橘紅色的火炭,火光明滅在年輕但清冷的面容上,聽着她大舅母王貴萍在屋子裏和她的女兒,也就是杜若琳的四表妹杜雅說話,
“小雅,你可聽媽這一次勸,那程家你出去打聽打聽,咱們平山鎮乃至整個新源縣那都是數一數二的大戶。
程家老爹程邦國是村裏支書,草甸村這些年糧食高產,去年聽說又起了什麼磚窯廠,那都是人家帶的頭!
還有程家老大那個丫頭,叫什麼來着?哦,叫程萱!當年人家在政策出來前就考上了中專,後來進到縣鋼廠做廠裏會計,人家對象也是運輸局的科員,兩口子都是鐵飯碗,吃的是國家糧,跟咱們可不一樣。”
緊接着就傳來杜雅不滿又帶着些許刻薄的頂撞聲,“他們吃的是國家糧又不能給我喂一口,我跟着興奮個什麼勁兒啊!”
王貴萍氣得拿鞋底子梆梆敲炕沿,要不是爲了明天的相看,現在那鞋底子就不會只是敲炕,而是出現在杜雅的臉上。
“你這丫頭腦子裏灌豬油了?”王貴萍恨鐵不成鋼地壓抑着怒吼,“人家大姐家有能耐,還能能不幫襯着一下自己的弟弟?再說了就是人家弟弟自己也不差呀?”
王貴萍想起那媒人說的話,恨不得現在就把那程家老三給拖來今晚就和閨女入洞房,
“那程家老三程華也不簡單啊,人家在鎮上合作社做糧倉保管員,你知道那是啥不?那可是大肥差,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去的崗位!”
杜雅在嘴裏抿了一下線頭,冷笑道,“既然是那麼好的工作,那麼好的家庭條件,怎麼到現在還沒結婚?我看要麼就是人長得醜,要麼就是矬,要麼就是身上有隱疾。”
“要是真那麼好, 還能輪得上你去找七大姑八大姨的侄女的小姑子的二大娘去打聽這個親事兒?”
“嘿—”王貴萍一只腳盤到炕上,不怒反笑,“這次你可就真猜錯了,你知道人家爲什麼一直沒結婚?是因爲他上面有個二哥還沒結婚,這才把他耽誤了。”
指尖的針穿過鞋底子,杜雅歪着頭問,“那爲啥他二哥這個年紀了還不結婚?”
王貴萍小聲道,“他二哥是個渾不吝的,當年十四歲的時候就跑出去參軍了,後面去了戰場,這一走就是十一年沒回過家,找媳婦這事兒也就一直耽擱着,眼看着這下他家老三是歲數大了耽誤不得了,這才想着先把老三的事給辦了。”
說起來這個,王貴萍就想笑,拍了拍自家閨女的腿,“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有個會看水碗的先生說,你命好,咱家屬你有福,你看看,這多好的親事就像是預備着給你留的一樣!”
“所以說啊,該是你的,那怎麼找也都是你的!”說着眼睛瞥向門外,捻酸道,“不該是你的,那就是做夢你也撈不着!”
“哼—”
杜雅被她娘這麼一說,倒是說得有些心動了。
鞋底子也沒心思再納,便幹脆都收進針線筐裏,往她娘身邊挪了挪,只想接着往下問,“那他們家說沒說能給多少彩禮?”
王貴萍笑的滿臉是褶兒,“那李媒人只說了個大概,沒說具體。聽說不少於這個數,外加一台縫紉機,一輛自行車,還有一對給新媳婦的銀鐲子!”
“我的媽呀,”看着她娘伸出來的三根手指頭,杜雅小心髒直亂跳,滿眼冒星光,“去年咱們村孫淑芹結婚那家就挺闊綽了,給的兩百塊彩禮,一輛自行車,那孫老五天天騎着去路上臭顯擺,結果到我這不僅有自行車,還有縫紉機和鐲子!”
“是啊是啊!”王貴萍拉着閨女的手就不撒,看着她的臉滿是欣慰,不知道是欣慰程家的條件,還是程家的老三還是那三百多的彩禮,總之,這門親事不管用什麼方法,也得讓它成了!
杜雅也是一樣,此刻滿心都是想着這件事,但很快又想起一事來,面色蒙上一層冷霜,眼神往外挑了挑,
“那她明天咋辦?讓她在家?”杜雅一噘嘴,“我可不幹!”
就杜若琳長得那個妖妖嬈嬈的樣子,上面大,下面翹,中間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長得,飯也沒見吃多少,在村子裏平時就夠惹眼的了,明天要是在來相看的程家人面前晃,指不定還得出什麼岔子!
王貴萍冷哼一聲,安慰閨女,“你放心吧,她的事兒娘自然有安排。
明天我就讓她去上山撿柴割草,不到晚上天黑程家的人走不讓她回來!”
杜雅擔憂地問,“那能行嗎?”
“咋不行呢?”王貴萍湊閨女身邊小聲說,“而且娘這回也替她找了門親事,你知道是誰?”
杜雅一怔,好奇地問,“誰啊?”
“就咱們村後街那個劉老三家的二兒子,劉根兒!”
杜雅差點笑出來,“那個傻子?走道的時候總是拿一只手端在胸前,阿巴阿巴鼻涕口水直流 的那個?”
王貴萍說,“就是他!他家這傻兒今年也有30歲了,劉家就想着給他找個媳婦,怎麼也得留個後不是?”
“那他們家給出多少彩禮啊?”
王貴萍嘆了口氣,“咱們這些泥腿子,卯足了勁能給多少?五十塊錢頂天了!你爹錢都收了,等你這邊的事情忙完,就弄她的,反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就是命—”
杜雅癡癡笑了兩聲,是啊,真是命。
屋子裏,母子兩個的說笑聲裏掩飾不住的落井下石,灶膛前的那人手緊緊攥着那根鐵鉗,指節一寸寸地泛白,微微顫抖着。
寄人籬下,她能怎麼辦?
她不是杜家的親閨女,只是寄養在她大舅杜珅的家裏,自打她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爹娘,村裏的孩子小時候欺負她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在杜家也是一樣,事事要看舅舅舅媽的臉色,還有二表姐和四表妹的刁難,只是這些年都忍過來了,後面要是真的被嫁到劉家,她難道還要繼續忍下去嗎?
灶膛裏的火熄了,溫度一下子就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