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城市像是被徹底清洗了一遍，空氣清新溼潤，陽光也重新變得明媚耀眼。林悠悠休息了一天，今天要飛一個晚班，下午才需要去機場做準備。
上午，她哼着歌，將洗好的衣服晾到陽台上。微風吹拂着白色的床單和她的裙擺，心情也如同這天氣一般，晴朗而舒暢。昨晚那杯暖徹心扉的姜茶，似乎還在持續發揮着餘溫，讓她想起顧衍之時，嘴角會不自覺地帶上一絲淺淺的笑意。
晾完衣服，她回到客廳，準備收拾一下沙發——上面還扔着她昨天看的一本航空雜志和一件薄外套。
就在她拿起外套，準備掛回臥室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沙發角落，然後定住了。
那裏，隨意地搭着一條領帶。
一條深藍色的領帶，質地精良，面料挺括，上面有着若隱若現的暗紋，在陽光下泛着低調奢華的光澤。毫無疑問，這是顧衍之的。
他大概是早上出門（去“面試”？）時換下了昨天那身，不小心把領帶落下了。林悠悠想着，伸手將那條領帶拿了起來。觸手的感覺絲滑冰涼，和她平時在商場裏摸到的那些完全不同，一看就價格不菲。
“暫時無業的人，會用這麼貴的領帶嗎？”她心裏再次劃過一絲疑慮，但很快又被另一個念頭取代。
這條領帶因爲被隨意搭着，有些皺巴巴的，尤其是打結處，還維持着一個鬆垮的形態，破壞了它本身應有的挺括感。
林悠悠看着那褶皺，幾乎是下意識地，腦海裏就浮現出顧衍之那張對整潔和秩序要求到極致的臉。如果他回來看到自己心愛的（看起來就很貴）的領帶變成這樣，肯定會不舒服吧？
一種想要做點什麼、回饋昨晚那杯姜茶的沖動，讓她握緊了手中的領帶。
她記得家裏有一個小型掛燙機，是之前爲了熨燙衣服買的。她走進自己的臥室，從衣櫃底層翻出了那個小巧的掛燙機，接上水，插上電源。
等待加熱的工夫，她拿着那條領帶，仔細端詳。該怎麼熨燙才能恢復如初呢？她沒什麼熨燙領帶的經驗，平時自己的制服都是送去幹洗店打理。
“應該……先把它弄平吧？”她自言自語，嚐試着用手將那些褶皺撫平，但效果甚微。
掛燙機很快發出了 ready 的提示音，白色的蒸汽“噗噗”地噴涌出來。林悠悠深吸一口氣，像是面對一項重大挑戰，小心翼翼地拎起領帶，將需要熨燙的部位拉直，然後湊近蒸汽口。
高溫溼潤的蒸汽瞬間籠罩了那片深藍色的面料。林悠悠緊張地盯着，慢慢移動着領帶，讓蒸汽均勻地拂過每一寸褶皺。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在蒸汽的作用下，那些頑固的褶皺果然慢慢舒展開來，面料恢復了原有的平整和光澤。
“成功了！”林悠悠心裏一陣雀躍，頗有成就感。她如法炮制，仔細地將整條領帶都熨燙了一遍，連打結處的那個小小褶皺也沒放過。
看着手中變得平整如新、甚至比剛才更加挺括有型的領帶，她滿意地笑了。想象着顧衍之看到這條煥然一新的領帶時，或許會露出一絲驚訝或者……贊許？她心裏就像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跳着，帶着點隱秘的歡喜。
她關掉掛燙機，將依舊帶着溫熱溼氣的領帶拿在手裏，思考着該把它放在哪裏。直接放回沙發角落顯然不行，那樣很快又會皺掉。放回他的房間？好像有點冒昧。
最後，她決定將熨燙好的領帶小心地、按照她理解的“顧衍之式”標準，卷成一個整齊的圓環，然後用領帶本身的小尾巴輕輕固定住（她依稀記得好像有這種收納方法），然後放在了客廳電視櫃上一個顯眼但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就在那幅被他扶正了的裝飾畫旁邊。
做完這一切，她拍了拍手，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看看時間，也該準備去機場了。她哼着歌，轉身回自己房間換制服、化妝，把這個小插曲暫時拋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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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顧衍之回到了出租屋。
他今天確實出去了，但不是面試，而是與特助陳默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私人會所碰了面，處理了幾件必須他親自決斷的公司事務，並聽取了調查進展的匯報。事情有些棘手，讓他周身的氣壓比平時更低了幾分。
他脫下外套，習慣性地掛在玄關的衣架上，然後走向客廳，準備倒杯水。
目光如同精密雷達般掃過客廳——沙發靠墊位置正確，茶幾上的雛菊花瓶在中心點，裝飾畫角度無誤……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電視櫃上。
那裏，多了一樣東西。
他的那條深藍色領帶。
但它不是被隨意放置的，而是被卷成了一個極其規整的圓環，安靜地躺在那裏，面料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在室內光線下泛着柔和的光澤，仿佛剛從高級專賣店的包裝盒裏取出來。
顧衍之的腳步頓住了。
他清晰地記得，早上他換下這條領帶時，因爲它有些皺了，便隨手搭在了沙發扶手上，打算回來再處理。
現在，它卻以這樣一種近乎完美的形態，出現在這裏。
誰做的，不言而喻。
這棟房子裏，只有他和林悠悠。
他走到電視櫃前，伸出修長的手指，拈起那個領帶卷。入手的感覺是微潮的、帶着被蒸汽熨燙過的特有質感，還有一絲極淡的、屬於林悠悠護手霜的甜香。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平整的領帶面料上摩挲着，眸色深沉，如同暗流涌動的海。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別人動他私人物品的人。他的領域感極強，秩序不容破壞。按照他以往的習慣，可能會感到不悅，甚至覺得被冒犯。
但是……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昨晚，女孩捧着姜茶時那滿足又帶着點傻氣的笑容，以及今天早上她晾衣服時哼着歌的輕快背影。
她並不是想要刺探他的隱私，或者擾亂他的秩序。她只是……用她那種笨拙又真誠的方式，在回報他那杯微不足道的姜茶？或者說，在試圖融入這個由他制定的“秩序”，並小心翼翼地貢獻她自己的力量？
他看着手中這個被卷得其實並不算非常專業、甚至能看出有些地方用力不均的領帶卷，仿佛能看到那個小空乘，是如何手忙腳亂地找出掛燙機，如何緊張又認真地對着他的領帶鼓搗了半天，最後才滿意地將它擺放在這裏，期待着他的發現。
一種極其陌生、又極其細微的情緒，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他素來平靜無波的心湖裏，漾開了一圈淺淺的漣漪。
那是什麼？是無奈？是……一絲幾不可察的動容？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窗戶，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最終，他並沒有將這個不符合他最高收納標準的領帶卷拆開重新整理，也沒有將它放回次臥的衣櫃。他只是拿着它，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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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多，林悠悠結束了飛行任務，拖着略微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
客廳裏亮着溫暖的燈，顧衍之似乎還在次臥沒有休息。她換下鞋子，放下飛行箱，目光第一時間就投向了電視櫃。
那個位置，空了。
她心裏“咯噔”一下。領帶不見了？是他拿走了嗎？他看到了嗎？是什麼反應？會不會覺得她多管閒事？甚至……生氣了？
各種猜測像泡泡一樣冒出來，讓她有些忐忑不安。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廚房倒了杯水喝，耳朵卻豎起來，仔細聽着次臥的動靜。裏面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就在她準備回自己房間時，次臥的門，“咔噠”一聲，開了。
顧衍之走了出來，身上穿着居家的灰色棉質長褲和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少了幾分穿襯衫時的正式和冷峻，多了幾分隨性和……慵懶？他手裏拿着一個空的水杯，似乎是出來接水。
兩人在客廳相遇。
“回來了。”顧衍之率先開口，聲音依舊是平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嗯，剛回來。”林悠悠點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水杯，心髒跳得有點快。她偷偷觀察着他的表情，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顧衍之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沒有停留，徑直走向飲水機。
接水，轉身，往回走。
整個過程自然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林悠悠看着他就要走回房間，心裏那點期待和忐忑交織着，終於忍不住，在他身後小聲地、帶着點試探地開口：“那個……顧先生，我下午看到你領帶放在沙發上，有點皺，就……就用掛燙機順手燙了一下。”
顧衍之的腳步停在次臥門口，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他背對着她，林悠悠看不到他的表情。
時間仿佛凝滯了幾秒。
就在林悠悠以爲他不會回應，或者會冷淡地說一句“不需要”的時候，他緩緩轉過身。
燈光下，他的面容依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清晰地看向了她。他的目光很沉，很靜，像是能看進人的心裏去。
“謝謝。”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依舊是簡單的兩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也沒有表達任何喜悅或者贊許。
但就是這簡單的兩個字，讓林悠悠懸着的心，瞬間落回了實處。一股難以言喻的欣喜，如同細小的暖流，迅速涌遍了全身。
他沒有生氣！他還說了謝謝！
“不、不客氣！”她連忙擺手，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帶着點傻氣的笑容，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就是順手的事！”
顧衍之看着她毫不掩飾的、如同孩童得到糖果般滿足的笑容，眸光似乎微微閃動了一下。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然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絕了林悠悠那過於燦爛的笑容。
顧衍之背靠着門板，並沒有立刻走開。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條領帶上殘留的、屬於她的溫度和氣息。
窗外，月色如水。
屋內，林悠悠依舊站在原地，捧着水杯，臉上的笑容久久沒有散去。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還殘留着熨燙領帶時的溫熱和觸感。
“他說了謝謝……”她小聲地、反復地咀嚼着這兩個字，心裏像是被蜜糖填滿了，甜得幾乎要溢出來。
這條小小的領帶，像是一根無形的絲線，在不經意間，又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悄悄地拉近了一點點。
而次臥內，顧衍之走到書桌前，打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抽屜裏很空，只有幾樣簡單的物品。他將那條被熨燙得平整如新的深藍色領帶，小心地放了進去，然後緩緩推上抽屜。
整個動作，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鄭重。
（第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