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傭人終於停下了動作。所有物品都經過了幾輪消毒,被整齊地擺放在推車上幹淨的墊布上。連林晚那舊行李箱內部也被噴槍伺候了一遍,敞開着散味。
“林小姐,衣物我們會馬上送去清洗,烘幹消毒後會送回您的衣帽間。其他物品已經消毒完畢,您可以收起來了。”傭人摘下手套和口罩,額角有細密的汗珠,但笑容依舊標準,“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辛苦你了。”林晚看着推車上那堆“家當”,心情復雜地道謝。
傭人推着車走了,走廊裏又恢復了安靜。
林晚走到落地窗前,夕陽給草坪鍍上了一層暖金色。樓下花園裏,一個園丁正推着嗡嗡作響的除草機,修剪着草坪邊緣。
空氣裏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還縈繞在鼻尖。
林晚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這地方,這規矩,還有那個潔癖到變態的合約老公。
行吧。
三個月。
一百萬。
演好顧太太。
不就是潔癖嗎?忍了。
“明天晚上,顧家老宅家宴。”顧淮安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背景音很安靜,應該是在書房或者車上。
他說話永遠像在下達指令,言簡意賅,不帶情緒。
林晚正對着衣帽間裏一排排連吊牌都沒拆的昂貴衣物發愁。這些是周伯昨天送來的,說是“顧太太”的“基本配置”。聽到“家宴”兩個字,林晚心裏那根弦立刻繃緊了。
這麼快?彩排都沒開始,就直接上大戲?
“我需要……準備什麼?”林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周伯會安排造型師和司機。你只需要準時出現,扮演好你的角色。”顧淮安頓了頓,林晚隔着手機都能感覺到他那審視的目光,“記住協議。自然點。”
“明白。”林晚捏緊了手機。
林晚知道這場合的重要性。她提前向周伯請教了顧家的主要家族成員關系、一些基本的傳統禮儀禁忌,以及顧老太太的喜好。
第二天下午,造型團隊準時抵達。幾個人圍着林晚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洗頭、吹發、化妝、試穿禮服。
長發被挽起,露出脖頸,林晚底子不錯,五官立體,臉型流暢,妝容稍加修飾,眼尾上翹,盡顯嫵媚。一身剪裁完美的煙灰色緞面及膝裙,搭配一雙銀色的細高跟鞋,襯得林晚皮膚更白了。
最後,出現在鏡子裏的人讓林晚有點陌生。
周伯眼中帶着欣賞:“林小姐,很合適。”
林晚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自然點”的微笑。高跟鞋不太聽使喚,裙擺也感覺束手束腳。這感覺,比當初考會計資格證還緊張。
轎車駛入別墅區,最終停在一棟燈火通明,氣勢恢宏的中式大宅前。
門口侍者恭敬地拉開車門。
顧淮安已經等在那裏。他今天穿着深色的定制西裝,身姿挺拔,氣度迫人。看到林晚下車,他眼神在林晚身上停留了一瞬,沒什麼波瀾,隨即自然地伸出了手臂。
林晚深吸一口氣,挽上顧淮安的臂彎。隔着挺括的西裝面料,林晚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線條,堅實有力。
“放鬆。”
顧淮安低聲說,帶着林晚往裏走。
大門打開,談笑聲和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巨大的水晶吊燈下,滿眼都是衣着光鮮、妝容精致的男男女女。一道道目光,或好奇、或審視、或帶着不易察覺的輕蔑,瞬間聚焦在門口二人身上,準確地說,是聚焦在林晚身上。
“淮安來了!”
“這位就是新媳婦?”
“快過來坐!”
熱情的聲音此起彼伏,但那些目光卻像探照燈,讓人無所遁形。
顧淮安臉上掛起恰到好處的微笑,從容地帶着林晚走向主桌,向主位上一位頭發花白、眼神銳利的老太太問好:“奶奶。”
“嗯,”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林晚幾眼,目光像探針,“這就是林晚?看着倒是文靜。坐吧。”
……
落座後,林晚無形的壓力更大了。
席間的話題看似隨意,卻總有意無意地往林晚身上引。
“林小姐哪裏人呀?”
“聽說是學會計的?女孩子做這個辛苦哦。”
“家裏是做什麼的?父母身體都好吧?”
“和我們淮安怎麼認識的呀?他呀,眼光可高得很,以前給他介紹那麼多名門閨秀,一個都瞧不上……”
……
每一個問題都像帶着小鉤子。顧淮安偶爾會替林晚擋一兩句,態度溫和但滴水不漏——
“她性子安靜,不太愛說話。”
“她工作很努力。”
“緣分到了而已。”
顧淮安表現得無可挑剔,體貼地幫林晚布菜,倒水。但林晚能感覺到他手臂的微微僵硬,那公式化的笑容背後,是極力克制的疏離。他比林晚更不喜歡這種場合。
一道白灼大蝦被轉到二人面前。
看着很誘人。
“淮安,別光顧着自己吃,給你媳婦剝個蝦呀!” 旁邊一位打扮貴氣的嬸嬸笑着打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附近幾桌都能聽見。瞬間,好幾道看好戲的目光又掃了過來。
林晚頭皮一麻,下意識地想開口婉拒:“不用麻煩,我……”
話沒說完,顧淮安已經拿起了一只蝦。
他動作很優雅,慢條斯理地褪下蝦殼,露出裏面瑩白的蝦肉。修長的手指處理食物時,有種奇特的專注感。
剝好一只,顧淮安卻沒有放進林晚的碟子裏。
在所有人含笑注視的目光下,他側過身,拿着那只蝦肉,直接遞到了林晚的唇邊。
喂蝦?這絕對屬於“非必要社交禮儀”範疇!協議裏明明白白寫着!
“阿晚,嚐嚐這個,很新鮮。”顧淮安聲音溫煦,眼神落在林晚的唇上,帶着一股子專注的……表演意味。
林晚的身體瞬間僵住。蝦肉的鮮甜氣息近在咫尺,顧淮安微涼的指尖幾乎要碰到林晚的嘴唇。
周圍那些目光如芒在背。
“張嘴。”顧淮安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極輕地催促了一句。
騎虎難下。
林晚腦子一片空白,只能微微張開嘴。
蝦肉被輕輕送入口中。
幾乎是同時,林晚感覺顧淮安微涼的指腹不經意地、極其快速地擦過了自己的下唇。
那觸感極其短暫,像羽毛拂過,卻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麻癢,電流般竄過林晚的神經末梢。
林晚甚至能感覺到他指尖殘留的一點點氣息。
心髒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攥了一下。
林晚下意識地抬眼看顧淮安。他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溫柔笑意,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個帶着一絲奇異觸感的動作,只是再自然不過的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