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硯被打翻,將天地暈染得一片沉寂。一輪圓月高懸在墨藍色的天幕上,清輝似流淌的銀紗,溫柔地鋪灑人間,無數星辰如碎鑽般點綴其間,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將沉睡的大地照得朦朦朧朧,連遠處的屋頂輪廓都清晰可見,卻又蒙着一層神秘的靜謐。
一縷過於執拗的月光,如同窺伺的幽靈,穿透了李宸依臥室厚重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筆直的光痕,像一道通往異界的冰冷門縫。
李宸依深陷在凌亂的被褥裏,如同風暴中即將傾覆的小舟。空調明明設定在舒適的二十六度,她卻像墜入了汗蒸房一般,蜷縮在床上,身體在薄被下無意識地劇烈扭動、抽搐,額前的碎發早已被冷汗浸透,溼漉漉地粘在蒼白汗溼的臉頰和頸側。眉頭緊鎖,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眼瞼下的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瘋狂地左右滾動,仿佛正被無形的巨浪裹挾撕扯。嘴唇無聲地翕動,破碎的音節卡在喉嚨深處,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帶着壓抑的嘶聲,仿佛胸膛被無形的巨石死死壓住。肢體不時猛地一顫,帶動被單發出瀕死般的窸窣聲。
突然!“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驚叫撕裂了臥室的死寂!李宸依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從床墊上彈坐起來!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猛烈撞擊着肋骨,發出沉悶如雷的“咚咚”聲,幾乎要破膛而出。她雙眼圓睜,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虛空,仿佛那裏剛剛消失了一個索命的惡鬼。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在胸腔裏拉扯,每一次吸氣都帶着灼痛的血腥味。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冰涼地貼在皮膚上,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她下意識地抬手,死死揪住胸口,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剛才那是什麼?!”
混亂的思緒像被狂風吹散的紙片。只有幾個尖銳的碎片在意識中灼燒:無休止的亡命奔逃,沉重如擂鼓、步步緊逼的腳步聲,還有……那令人血液凍結骨髓發寒的、非人的低沉咆哮!那聲音似乎還在耳道深處嗡嗡作響。
她大口喘着氣,目光掃過床頭櫃上幽幽發光的電子鍾——03:17。凌晨三點十七分,傳說中陰陽交替的時刻。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喉嚨幹澀如吞沙礫。她掙扎着挪動發軟的雙腿,赤腳踩上冰涼的地板,寒意直透腳心。扶着牆壁,踉蹌地摸到廚房,黑暗中摸索到水壺,倒了滿滿一杯冷水。冰冷的玻璃杯握在手中,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定感。她仰頭,貪婪地大口吞咽,冰水滑過灼痛的食道。正是這灼痛導致水杯的水灑了出來,由於緊張腳底一滑,頭部遭到撞擊後,讓那噩夢的片段更加猙獰地浮現。
那絕非尋常的流浪狗。它體型龐大得駭人。月光下,奔襲的姿態帶着原始凶暴的優雅,四肢修長充滿爆炸性的力量,每一次蹬地都濺起碎石,動作流暢得近乎詭異。肮髒的深灰色皮毛上沾滿泥土和可疑的暗紅污跡,在高速移動中如同流動的、不祥的陰影。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即使在高速追逐的晃動視野裏,那兩點猩紅也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裏面燃燒着純粹的、赤裸裸的殺戮欲望。
它幾乎不吠叫,只有喉嚨深處持續擠壓出的、低沉如滾雷般的咆哮。像沉重的石磨在碾壓碎骨。更恐怖的是那粗重、帶着濃烈腐肉腥氣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滾燙的、死亡的氣息,幾乎要噴到她後頸的皮膚上!
恐懼凍結了所有思考,只剩下刻入骨髓的本能:逃!
雙腿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爆發出極限的力量。她沿着空曠無人的馬路亡命狂奔。腳下的柏油路在月光下反射着水銀般流動的慘白微光,冰冷滑膩。兩旁的行道樹靜止不動,投下濃重扭曲的暗影,如同沉默的猙獰巨人。昏黃的路燈連成通向深淵的光帶。她的影子被拉得細長扭曲,在地上瘋狂跳躍舞動。
肺葉如同被點燃,劇痛。心髒狂跳欲炸。雙腿沉重如灌鉛,肌肉哀鳴顫抖。汗水浸透衣衫,冰冷粘膩。她不敢回頭!一次也不敢!
但身後那沉重的腳步聲,那催命的咆哮與腥臭的喘息,如同跗骨之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東西正在逼近!那灼熱的死亡吐息幾乎要貼上她的後頸!
“呼哧…呼哧…”
她的喘息蓋過了風聲。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過全身……力量飛速抽幹,視線模糊。
腳下猛地一空!
失重的巨大恐慌瞬間攫住她!身體本能前撲,雙手在冰冷的空氣中徒勞抓撓!
“嗤啦——!”
鞋底在粗糙堅硬的邊緣上狠狠蹭過!前沖的慣性被硬生生刹住,她整個人向前撲倒,膝蓋和手掌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她驚恐抬頭。前方,腳下的地面消失了!
一道深不見底的、被濃稠黑暗吞噬的巨大裂口,如同大地的猙獰傷口,橫亙眼前。犬牙交錯的峭壁邊緣在慘白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光澤。懸崖之下,是深不可測的虛無。凜冽的夜風從深淵底部呼嘯而上,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土腥(血?)味,猛烈撕扯着她,發出嗚嗚的、如同怨魂嚎哭的尖嘯。
“懸崖!是懸崖!”
極度的恐懼瞬間凍結血液。她僵硬地、猛地回頭。
“那東西停住了。”
不足十步遠。龐大的身軀如同凝固的黑色山岩。四肢微張,保持着撲擊的姿態。那雙猩紅的眼睛,如同地獄熔爐中取出的炭火,帶着嘲弄的、殘忍的平靜,死死鎖定了她。月光照亮它微張的口吻,森白獠牙上,一絲粘稠的唾液緩緩滴落。持續的低吼消失,只有喉嚨深處發出的、輕微的“嗬…嗬…”聲,如同無聲的冷笑。
“不……”
幹澀破裂的聲音被風聲吞沒。無路可逃!徹骨寒意竄遍全身,身體篩糠般劇顫。
“它動了。”
沒有預兆。那龐大身軀如同被強弓射出的黑色箭矢,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猛地騰空而起!龐大的陰影瞬間吞噬了李宸依頭頂所有的月光,時間被拉長扭曲!
李宸依的瞳孔收縮到針尖大小,倒映着那凌空撲下的毀滅身影。張開的巨口如同地獄隧道。最清晰的是那雙爪子!巨大前肢末端,是絕非犬類的、彎曲如鉤的利爪!爪尖閃爍着金屬般的死亡寒光,如同死神的鐮刀,直直地、精準地朝着她咽喉——狠狠掏來!
那鋒銳的尖端,在她無限放大的視野裏,占據了整個世界!爪尖上凝固的暗褐色污跡,濃烈的血腥和腐土惡臭!
“呃——啊!!!”
一聲淒厲到撕裂靈魂的慘嚎爆發!
“啊——劇痛!!!”
來自意識被徹底撕碎的瞬間!仿佛燒紅的烙鐵捅進了大腦深處!眼前的世界被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毫無雜質的慘白覆蓋!那冰冷、刺目、充滿死亡氣息的白光,瞬間抹除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