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檔的菲洛西餐廳裏，燈光昏黃得恰到好處，每一套餐具都反射着克制而昂貴的光芒。
空氣中彌漫着黑胡椒與黃油的香氣，混合着低聲的交談，一切都顯得那麼體面。
林淵面前的咖啡已經涼透了。
他靜靜地看着坐在對面的蘇晴，這個他愛了整整三年的女人。
今天的她化了精致的妝，身上那件米白色的連衣裙，林淵認得，是上個月剛上市的新款，價格是自己半個多月的工資。
“我們分手吧。”
蘇晴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刀子，輕易地劃破了兩人之間長久的沉默。
林淵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用指節叩了叩桌面，示意她繼續。
蘇晴似乎被他這種過分的平靜刺痛了，聲音裏多了一絲不耐和自辯：“林淵，你別這樣看着我。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現實一點好不好？我今年二十五了，我等不起了。”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語速加快了許多。
“我爸媽什麼態度你不是不知道。他們問我，你什麼時候能在省城買房？首付呢？我怎麼回答？我說你很努力，你說你在考公，可結果呢？你在省發改委就是一個沒編制的臨時工，一個月拿着五千塊的死工資，你拿什麼給我未來？”
林淵的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有些自嘲的笑容。
“所以，未來是用房子和首付來定義的，是嗎？”
“不然呢？”蘇晴的聲音陡然拔高，引來了鄰桌客人的側目，她又連忙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絲哀求，“林淵，算我求你了，別這麼幼稚行不行？愛情不能當飯吃！小傑對我很好，他……”
“小傑？”林淵打斷了她，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趙世傑？安民縣副縣長趙衛東的兒子？”
蘇晴的臉頰瞬間漲紅，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有些惱羞成怒：“是又怎麼樣！他能給我想要的，他家已經在省會最好的小區給我全款買了大平層！你呢？你連一個廁所都買不起！”
林淵點了點頭，端起那杯冰冷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
真苦。
他放下杯子，看着眼圈泛紅的蘇晴，語氣裏聽不出喜怒。
“我明白了。那就這樣吧，祝你幸福。”
說完，他便準備起身離開。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也沒必要再聽下去了。尊嚴，是他現在唯一剩下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臃ρό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身上那件緊繃的Polo衫，清晰地勾勒出他凸起的啤酒肚。
男人滿面紅光，手腕上晃眼的金表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晴晴，跟他說完了嗎？”
男人一屁股坐在蘇晴身邊，看都沒看林淵一眼，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包軟中華，自顧自地抽出一根點上，完全無視了餐廳裏“禁止吸煙”的牌子。
“爸，您怎麼來了？”蘇晴的語氣裏帶着一絲慌亂。
來人正是她的父親，在老家雲溪鄉開礦的蘇大海。
蘇大海吐出一個濃重的煙圈，這才斜着眼睛，像打量一件貨物似的上下掃了林淵一遍，嘴角撇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哦，你就是小林吧？”他用夾着煙的手指點了點林淵，“我聽晴晴說起過你。小夥子，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和我家晴晴，不是一路人。”
林淵看着他，沒說話。
蘇大海顯然很享受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他彈了彈煙灰，繼續用長輩的口吻教訓道：“你在省城漂着，一個月掙那三瓜倆棗，什麼時候是個頭？別怪我說話難聽，你這種啊，我見得多了。一輩子，也就是個在機關單位裏端茶倒水的小科員的命，頂天了！”
他頓了頓，得意地拍了拍女兒的手。
“我們家晴晴，從小就沒吃過苦。以後是要嫁給世傑那樣的人中龍鳳的。你啊，就別再糾纏了，對你，對她，都好。”
林淵笑了。
他看着這對父女，一個虛榮，一個勢利，簡直是天作之合。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襯衫，目光平靜地迎上蘇大海的注視。
“蘇叔叔，您放心。”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蘇大海和蘇晴的耳朵裏。
“第一，我從沒糾纏過蘇晴。今天是她約我來，告訴我她找到了更好的。第二，我的未來是什麼樣，還輪不到您來定義。”
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一百塊的鈔票，輕輕放在桌上。
“這頓飯，算我的。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蘇大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沒想到這個在他眼裏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竟然敢當面頂撞他。他剛想發作，林淵卻已經轉過身，沒有絲毫留戀地向餐廳門口走去。
背影挺拔，步履沉穩。
蘇晴怔怔地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心裏忽然涌上一股說不清的失落。她想象過無數次分手的場景，有爭吵，有哭鬧，有哀求，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決絕的平靜。
走出餐廳，夜晚的涼風吹在臉上，讓林淵有些發燙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城市的霓虹燈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璀璨，卻又冰冷。他站在路邊，看着車水馬龍，一時間竟不知該去向何方。
三年感情，到頭來，敵不過一套房子。
可笑，又現實。
他自嘲地笑了笑，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準備打個電話給遠方的父母，告訴他們自己恢復單身了。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歸屬地，是省城。
林淵猶豫了一下，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喂，你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聲音，帶着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卻又不失溫和。
“小林嗎？我是周元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