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整,林淵準時出現在省委組織部幹部三處的門口。
一切流程都出奇地順利。
接待他的處長沒有絲毫怠慢,客氣地爲他泡了茶,並迅速辦好了所有手續。那份蓋着鮮紅印章的任命文件拿到手裏時,林淵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從一個隨時可能被辭退的臨時工,到手握實權的正科級代鄉長,他的人生,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完成了一次戲劇性的驚天逆轉。
走出省委大院,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他沒有絲毫耽擱,回到自己那間位於城中村,月租八百塊的簡陋出租屋,開始收拾行李。
東西不多,幾件換洗的衣服,幾百本專業書籍,一個用了五年的舊行李箱。
曾經,蘇晴無數次抱怨這裏環境差,沒電梯,蟑螂多。
而現在,他馬上就要離開這個見證了他三年青春與愛情的地方了。
心情沒有失落,反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將最後一本書塞進行李箱,林淵的手機響了,是周老的警衛員小陳打來的。
“林淵同志,首長請您來家裏一趟,他有幾句話要當面囑咐您。”
林淵的心頭一暖,知道這是周老對自己的看重和愛護。
半小時後,在省委家屬院一棟不起眼的小樓裏,林淵見到了正在院子裏給蘭花澆水的周元清。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精神矍鑠,眼神銳利,絲毫看不出已是年過古稀。
“來了?坐吧。”
周老指了指院子裏的石凳,示意林淵坐下,自己則慢條斯理地繼續擺弄着花草。
“任命文件拿到了?”
“拿到了,周老。謝謝您。”林淵由衷地說道。
周老放下水壺,拿起剪刀修剪着一盆蘭花的枯葉,頭也不抬地問:“心裏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比如,爲什麼偏偏是雲溪鄉?”
林淵點了點頭:“是有點。”
“呵呵。”周老笑了,剪刀在手中發出清脆的“咔嚓”聲,“你和那個蘇家丫頭的事,我略有耳聞。把一個剛失戀的年輕人,派到他前女友的老家去當官,這安排,聽上去是有點不近人情。”
他轉過頭,目光如炬地看着林淵。
“但你也要明白,組織用人,從來不是看人情的。雲溪鄉那個地方,窮了太多年,亂了也太多年。之前的幾任鄉長,不是混日子就是被當地的勢力給架空了,屁用沒有。那裏,需要一條能攪動死水的鮎魚。”
林淵認真地聽着,沒有插話。
“你去,有三個好處。”周老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你年輕,有沖勁,沒背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第二,你跟蘇家有這層關系,他們一開始會輕視你,這反而能讓你看清很多東西。第三嘛……”
周老忽然露出了一個與他年齡和身份極不相符的,如同老頑童般的狡黠笑容。
“那邊山清水秀,空氣好,養人。最重要的是,姑娘們也水靈。你現在是單身漢了,正好去那邊建功立業,順便解決一下個人問題嘛!”
林淵被周老這突如其來的調侃搞得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
他沒想到,這位傳說中不苟言笑的省委大領導,私下裏竟然是這麼個畫風。
緊張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周老,您這……是在給我畫餅啊。”林淵也開起了玩笑。
“胡說!”周老眼睛一瞪,吹胡子道,“我這是在給你下達政治任務!去那邊好好幹,給我幹出個名堂來!也順便……給我領個孫媳婦回來!”
兩人相視大笑,之前的隔閡和拘謹徹底消失。
笑完,周老的神色又嚴肅了起來,他坐到林淵對面,語氣變得語重心長。
“阿淵,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記在心裏。”
“您說。”林淵立刻正襟危坐。
“到了基層,別信教科書上那些條條框框。那裏的水,比省城機關裏渾得多,也野得多。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是蠢人幹的事。火燒得越旺,自己死得越快。”
“那……我該怎麼做?”林淵虛心求教。
“記住八個字。”周老伸出一根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了敲,“團結多數,打擊少數。”
他看着林淵,眼神深邃。
“別一去就想着幹大事,先幹小事。解決老百姓最關心的事,哪怕是修個廁所,通個水管,都能讓你迅速獲得人心。人心,是你這個外來戶站穩腳跟的唯一基礎。”
“至於那些地頭蛇,那些想給你下馬威的牛鬼蛇神,你別急着跟他們硬碰硬。你要做的,是觀察,是分辨。把他們中間那些搖擺不定的,可以爭取的,拉到你這邊來。等你的朋友多多的,敵人少少的,再找個機會,一棍子把那個最囂張的領頭羊,給我打死!”
周老說到最後,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鋒芒。
林淵聽得心中豁然開朗,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周老這幾句看似粗糙的大白話,卻蘊含着最深刻的爲官智慧。
這可比他在大學裏學的那些行政管理理論,實用太多了。
“還有,”周老站起身,拍了拍林淵的肩膀,“你這次去,名義上是下放,實際上是什麼,你心裏要有數。別怕得罪人,也別怕捅婁子。天塌下來,有我這個老頭子給你頂着。你只管放手去幹!”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底氣,瞬間充滿了林淵的四肢百骸。
他站起身,對着周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老,我明白了!我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從周老家出來,林淵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
如果說昨天的任命是給了他一個機會,那今天周老的這番話,就是給了他一把披荊斬棘的利劍和一面堅不可摧的盾牌。
他回到出租屋,拉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沒有絲毫猶豫,直奔長途汽車站。
前往安民縣的班車上,乘客不多,空氣中混雜着方便面和劣質煙草的味道。
林淵靠在窗邊,看着熟悉的省城景象在視野中不斷倒退,心中沒有一絲傷感,只有奔赴戰場的興奮。
他拿出手機,翻到了蘇晴的號碼。
那個號碼,他曾經倒背如流。
他想了想,編輯了一條短信,然後按下了發送鍵。
“對了,忘了告訴你,組織派我去你老家雲溪鄉當鄉長了。以後常回家看看,多支持一下家鄉的建設工作。”
發完這條信息,他沒有去看對方是否回復,而是直接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拉黑”按鈕。
做完這一切,他將手機調成靜音,扔進口袋,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揚。
蘇晴,蘇大海……
你們準備好了嗎?
一個你們最看不起的人,馬上就要,駕臨你們的全世界了。
而此時,在菲洛西餐廳的同一個包廂裏,蘇晴看着手機上那條讓她如遭雷擊的短信,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身邊的趙世傑正殷勤地爲她切着牛排,看到她臉色不對,關心地問道:“晴晴,怎麼了?誰發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