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到了？”
李春桃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從趙野懷裏彈了起來。
她手忙腳亂地坐回自己那塊硌人的小木板上，一張臉燒得快要滴出血。
她死死低着頭，雙手擰着衣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趙野也沒看她，只是那只握着方向盤的手，青筋根根凸起，暴露了他極不平靜的內心。
他沉默地將拖拉機開進縣城，停在了最熱鬧的集市口。
“我去卸貨，卸完貨就回來。”
他跳下車，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
“你別亂跑，就在這兒等我。”
丟下這句話，他扛起一麻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大步流星地匯入了人流，背影瞧着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倉皇。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李春桃的心跳依舊擂鼓一樣響。
她用力拍了拍滾燙的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正事要緊！
李春桃從趙野車上拿下一塊破舊的油布，在集市的角落裏找了個不起眼的空地鋪開。
然後，她直奔供銷社。
仗着自己嘴甜，又巧妙地提了王幹事的名字，加上遠超這個時代的審美眼光，她很快就用最少的錢和布票，精挑細選了幾匹顏色鮮亮、最適合做時裝的的確良布料。
回到自己的小攤位，李春桃將大部分布料放在一邊，只拿出了昨晚熬夜趕制出來的一件寶藍色蝙蝠衫樣品。
她把它掛在臨時支起的木棍上，像一道劃破灰暗時代的閃電。
接着，她深吸一口氣，從包裹裏拿出了那套嶄新的裁縫工具。
當那把閃着森森寒光的專業裁縫剪被她握在手中時，李春桃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那是一種沉浸在自己領域裏的絕對專注與自信。
她沒有急着再做一件，而是拿出黑色的布料和軟尺，開始量裁，準備制作與之搭配的踩腳褲。
她的動作專業而流暢，剪刀落下時“咔嚓”作響，幹脆利落，充滿了韻律感。
這番做派，很快吸引了零星的目光。
旁邊擺攤賣雜貨的大嬸探過頭，滿眼好奇：“閨女，你這手藝真不賴！你掛着那衣裳……是做的啥呀？袖子咋那麼大？”
“嬸兒，這叫蝙蝠衫，港城那邊最流行的款式！”李春桃頭也不抬地回答。
“港城？”
周圍幾個路過的人也停下腳步，對着那件款式奇特的蝙蝠衫指指點點。
“這衣服真奇怪，能穿出門嗎？”
“看着是挺時髦，就是不知道穿上啥樣。”
議論聲不少，但半天沒人開口問價。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紅色連衣裙，燙着大波浪卷發的時髦女青年被吸引過來，她眼前一亮，快步走到攤前。
“同志，你這件衣服怎麼賣？”
李春桃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報出了一個深思熟慮的價格：“五塊錢，二尺布票。”
“什麼？這麼貴？”女青年驚得咋舌。
要知道，百貨大樓裏一件的確良襯衫也才這個價，這還只是個小攤。
李春桃看出了她的心動與猶豫，笑了。
“大姐，這可是獨一份的款式，全縣城都找不出第二件。您瞧您這身段，穿上它，保準是集市上最時髦的人。”
說着，她主動將衣服取下來遞過去。
“您在身上比劃比劃，好不好看，一試就知道。”
女青年拿起衣服，在身上比了又比，越看越喜歡。那獨特的廓形，襯得她的腰身格外纖細。
李春桃趁熱打鐵：“大姐，您要是真心喜歡，今天您是第一個顧客，我給您算便宜點，四塊五，布票不能少。就這一件樣品，賣了可就沒了！”
“行！我要了！”女青年一咬牙，下了決心。
錢貨兩訖。
這筆生意，像是點燃了引線。
當那女青年穿着時髦的蝙蝠衫在集市裏一走，瞬間成了移動的活廣告。
“小芳，你這衣服哪兒買的？太洋氣了！”
“就在那邊那個小攤！我剛看見的，就一件，被我搶到了！”
一傳十，十傳百。
不到十分鍾，李春桃的小攤位前就圍滿了年輕姑娘，一個個眼睛放光。
“閨女，還有沒有啊？我出五塊！”
“我要一件粉色的！你這有布，現在能做嗎？”
“那條黑色的踩腳褲怎麼賣？給我來一條！”
面對火爆的場面，李春桃心裏樂開了花，但面上卻保持着鎮定。
她大聲宣布：“各位大姐大妹子，今天布料帶的有限，成品只有這一件。想要的話，可以先交一塊錢定金，留下你們要的顏色和尺寸，我給你們開條子，明天下午還是這個點，來取貨！”
預售！飢餓營銷！
這套玩法，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簡直聞所未聞。
但看着那獨一無二的款式，姑娘們還是瘋了。
“我定一件！”
“我也定！這是定金！”
李春桃拿出紙筆，飛快地記下一個個名字，她的小布包裏，一塊塊的定金和布票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成功了！靠着自己的雙手和頭腦，掙到了重生的第一桶金！
然而，這火爆的生意，也像鮮血引來了鯊魚。
“喲，哪來的小妹子，生意挺紅火啊？”
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擠開人群，三個穿着花襯衫、喇叭褲的青年晃到了攤位前。
爲首的男人黑瘦，三角眼，留着小八字胡，正是這片集市有名的地痞——黑三。
周圍的攤販一看到他們，臉色大變，紛紛低下頭，生怕惹禍上身。
火熱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
黑三蹲下身，沒看那些布料，反而捻起李春桃用來記賬的本子，目光掃過上面一長串的名字，臉上露出貪婪的笑。
“小妹子，第一次來我們東關集市，不懂規矩吧？”
李春桃心裏一沉，將那把裁縫剪悄悄握緊在手心。
“什麼規矩？”
“規矩就是，”黑三站起身，伸出五根手指，陰惻惻地笑道，“你今天掙的錢，都得進我們兄弟的口袋。以後，我黑三保你在這裏平安無事。”
這已經不是搶一半了，這是明搶！
李春桃的臉徹底冷了下來：“我要是不給呢？”
“不給？”
黑三的臉色瞬間陰沉，他一把抓起那件掛着的寶藍色樣品，拿到鼻子前聞了聞，隨即一臉嫌惡地扔在地上，還用腳踩了踩。
“不給？就憑你這些破布？還有你這個小娘們，今天誰都別想走出這個集市！”
他那雙三角眼，像黏膩的毒蛇，肆無忌憚地在李春桃玲瓏有致的身上來回滑動。
“我看小妹子長得挺水靈，要是實在沒錢，陪哥哥們樂呵樂呵，這保護費……也不是不能免，嘿嘿嘿……”
淫邪的笑聲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污穢不堪。
圍觀的姑娘們嚇得連連後退，敢怒不敢言。
李春-桃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握緊了剪刀，準備拼死一搏。
就在黑三獰笑着，伸出那只肮髒的手，企圖去抓李春桃的衣領時——
一只比他手掌大了整整一圈的、布滿厚繭的大手，從旁邊閃電般伸出。
那只手像一把燒紅的鐵鉗，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