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姜府西廂房內,姜知一邊給栩栩系着衣帶,一邊細細叮囑。
“娘今日要去牙行招人,鋪子裏亂糟糟的,全是灰,就不帶你去了。你在家跟表哥表妹玩,聽外祖母和舅母的話,若是想吃什麼,就跟秋霜姐姐說。”
秋霜是姜母特意撥過來伺候的小丫鬟,此時正笑盈盈地站在一旁候着。
栩栩雖然有些黏人,但也很懂事。她乖巧地點點頭,伸手抱了抱姜知的腰:“娘,那你早點回來。我和靈兒妹妹約好了,今天要給布老虎做新衣裳。”
“好,娘辦完事就回來。”
姜知親了親女兒的額頭,看着她被秋霜牽着手,蹦蹦跳跳地去了正院找姜靈,這才放心地轉身出門。
既然要開店,這人手就是第一等大事。
姜知懷裏揣着銀票,直奔城西的人市。
江州城西,牙行。
這裏是江州最大的勞力交易市場,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招長工嘍!力氣大,吃得少!”
“新到的丫頭,會女紅,十兩銀子領走!”
喧鬧聲、討價還價聲、牲口的嘶鳴聲混在一起,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汗味和廉價脂粉味。
姜知用帕子掩了掩口鼻,目光在人群中穿梭。
她今日的目標很明確:一個護院,一個廚娘,一個跑堂。
正走着,前頭忽然傳來一陣哄笑聲。
“喲,大妹子,你這身板是不錯,可咱們這是招護院,那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活兒!你一個娘們兒拿着把刀嚇唬誰呢?回去切菜吧!”
“就是!還沒見過女人當鏢師的!真要是遇上劫匪,你是上去砍人,還是上去給人家當壓寨夫人啊?哈哈哈!”
一群穿着短打的漢子圍成一圈,對着中間指指點點,污言穢語層出不窮。
姜知心中一動,擠進人群。
只見圈子中央,立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藍色勁裝,袖口和褲腳都用布帶扎得緊緊的,背上背着一把用黑布纏着的長刀。
她雖是個女子,但眉眼冷冽,身姿挺拔如鬆,即便被這麼多人圍着嘲笑,臉上也沒有半分窘迫,只有隱忍的怒氣。
“我會武功。”
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字字鏗鏘,“威遠鏢局出來的。尋常三五個大漢,近不了身。”
“威遠鏢局?”
領頭的一個胖管事嗤笑一聲,上下打量着她,“聽說威遠鏢局的老鏢頭前陣子沒了,現在的當家不留女眷。怎麼,你是被趕出來的?”
女子抿緊了嘴唇,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是被戳中了痛處。
“我只問你,招不招人?我只要二兩銀子一月,包吃住就行。”
“二兩?還包吃住?”
胖管事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二兩銀子我能招個壯實的小夥子了!招你個娘們兒回去,我還得防着你跟家丁鑽草垛子!去去去!別擋着爺做生意!”
周圍的漢子又是一陣哄笑。
女子臉色有些發白,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懣。
她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自從師父去世,師叔接管鏢局,嫌她是女子晦氣,硬是把她趕了出來。她空有一身武藝,卻因爲是女兒身,在這個世道寸步難行。
“咕嚕——”
就在這時,一聲極其響亮的腹鳴聲,不合時宜地從她肚子裏傳了出來。
笑聲更大了。
“喲,女俠餓了?要不叫聲好哥哥,爺賞你個饅頭?”胖管事一臉猥瑣地湊上前。
“錚!”
女子猛地抬眼,大拇指一推刀譚,長刀出鞘半寸,寒光凜冽。
“滾。”
只有一個字,卻帶着森森殺氣。
胖管事嚇得脖子一縮,退後兩步,罵罵咧咧道:“凶什麼凶!活該沒人要!”
人群漸漸散去,只留下女子一人站在原地,手按着胃部,身形微微晃了晃。
“這位姑娘。”
一道溫和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女子警惕地回頭,手瞬間按住刀柄。
只見一個身穿素色布裙、發髻簡單的年輕婦人正站在她身後,手裏提着一個油紙包。
姜知看着眼前這個如孤狼般的女子,笑了笑,將手裏的油紙包遞了過去。
“剛出爐的醬牛肉燒餅,熱乎着。我買多了吃不完,姑娘若是不嫌棄,幫我分擔點?”
沈青愣了一下。
她看着那油紙包,鼻尖鑽進一股濃鬱的肉香,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我不食嗟來之食。”沈青咽了口唾沫,硬邦邦地說道。
“不是白給的。”
姜知指了指不遠處的茶攤,“那邊有位子,咱們坐下聊?我正好缺個護院,月銀二兩,包吃住。不知女俠肯不肯賞臉?”
沈青猛地抬頭,死死盯着姜知:“你是認真的?我是女的。”
“我知道。”姜知點頭,“巧了,我也是女的。我就想招個女護院,方便。”
沈青沉默了片刻,接過燒餅,大步走向茶攤:“走。”
茶攤上。
姜知又要了兩碗熱騰騰的陽春面,臥了兩個荷包蛋。
沈青顯然是餓極了,顧不上斯文,三兩口就幹掉了一個燒餅,又端起面碗大口吞咽。直到一碗面見底,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活過來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看着姜知:“我叫沈青。刀法尚可,拳腳也行。只要給飯吃,給個睡覺的地兒,命賣給你。”
姜知笑了:“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我要的是你幫我看家護院。”
她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推過去:“這是預支一個月的工錢。待會兒你就跟我走,先去鋪子裏住下。那裏要修繕,堆了不少木料工具,得有人看着我才放心。”
沈青看着那錠銀子,沒有立刻拿,而是認真地問:“你不怕我拿了錢跑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姜知給自個兒倒了杯茶,“再說,威遠鏢局出來的,這點信譽總是有的吧?”
沈青眼神一震。
她默默收起銀子,抱拳行禮,動作利落:“東家放心。只要我在,鋪子裏少一塊瓦片,你拿我是問。”
搞定了最難的護院,姜知心裏踏實了一半。
帶着沈青,兩人又轉到了專門買賣人口的牙行。
這裏比外面的勞力市場稍微規矩些,都是籤了賣身契的。
姜知想找個機靈的丫頭跑堂。
牙婆見來了主顧,還是個帶着帶刀護衛的娘子,不敢怠慢,趕緊把手裏的小丫頭都叫了出來。
一排七八個小姑娘,大多面黃肌瘦,縮頭縮腦的。
唯獨角落裏有一個,雖然個子瘦小,頭發枯黃,但那雙眼睛卻滴溜亂轉,正偷偷打量着姜知和沈青。
“你,出來。”姜知指了指那個小丫頭。
小丫頭也不怯場,上前一步,跪下磕了個頭:“給夫人請安。”
聲音清脆,口齒伶俐。
“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姜知問。
“回夫人,家裏窮,沒大名,叫丫蛋,今年十三了。”
“識字嗎?”
“不識字,但會數數!一百以內的銅板,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少了沒!”小丫頭挺了挺幹癟的小胸脯,一臉自信。
姜知樂了。
這不就是天生的收銀員苗子嗎?
“行,就你了。”姜知轉頭對牙婆說,“契書籤死契,名字我來改。”
姜知看着眼前這個機靈鬼,想了想:“以後你就叫‘葉子’吧。希望你像樹葉一樣,雖然不起眼,但哪裏都能活。”
交了銀子,拿了身契。
“謝夫人賜名!葉子給夫人磕頭了!”葉子機靈地又磕了一個,起身後立刻很有眼力見地去幫沈青提包袱(雖然沈青並不需要)。
沈青雖然冷淡,但也沒有拒絕,只是默默調整了一下包袱的位置,讓葉子能輕鬆一些。姜知看着兩人,心裏暗自點頭。雖然這兩人性格迥異,但意外地合拍。
“護院有了,跑堂有了,現在就差個廚娘了。”姜知喃喃自語道。
三人一行往回走,打算去前面的街市碰碰運氣。
剛路過一條偏僻的小巷口,一股濃鬱的油炸面點的香氣,混合着蔥油和醬料的味道,順着風飄了過來。
葉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肚子很應景地響了一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小聲說道:“夫人,好香啊。”
姜知也聞到了。這香味霸道,雖然是油炸之物,卻並不顯膩,反而透着股勾人的鮮香。能把普通的面點做出這種味道,手藝定然不差。
“走,去看看。”
姜知心中一動,順着香味,帶着兩人拐進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