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腦勺重重磕在顛簸的軍用卡車鐵皮上,張月玥痛得眼冒金星。
濃重的柴油味混着北方初冬的冷空氣,野蠻地灌進她的鼻腔。
她不是正在慶功宴上,被合夥人灌酒嗎?
怎麼一睜眼,就到了這個鬼地方。
“磨蹭什麼!下來!”
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車鬥裏拽了下去。
力道之大,讓她本就瘦弱的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摔個狗啃泥。
一只更大的手從旁伸來,穩穩扶住了她的腰。
那手掌寬厚,帶着一層粗糲的槍繭,隔着薄薄的棉衣,熱度燙得她一哆嗦。
張月玥下意識抬頭。
一個男人山一樣立在她面前,身高目測超過一米九,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也掩不住那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他逆着光,臉龐隱在陰影裏,只看得清那寸頭下利落的下頜線,還有左邊眉尾一道淺淺的疤,給他平添了幾分凶悍。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這就是原主記憶裏那個素未謀面、用兩袋土豆就換走她一輩子的丈夫,顧國安。
“看什麼看,趕緊進去,別耽誤顧副師的時間!”先前那個拽她的中年婦女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
張月玥被推進一間簡陋的辦公室。
屋裏只有一張掉了漆的木桌,桌上擺着一張紅色的紙,和一盒紅豔豔的印泥。
“姓名,年齡。”桌後的辦事員頭也不抬,公式化地問。
“張月玥,十九。”她嗓音又糯又軟,帶着一絲剛睡醒的沙。
“顧國安,二十六。”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像大提琴的最低音,震得她耳膜發麻。
辦事員在表格上唰唰填好,把那張紅紙推到兩人面前:“結婚申請書,按手印吧。”
張月玥的瞳孔縮了一下。
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連鎖烘焙供應鏈總監,奮鬥十年才做到高位,還沒來得及享受財務自由,就穿到這物資匱乏的六十年代,還要被強按頭嫁給一個陌生男人?
她不幹!
她的手剛往後縮,就被一只大手整個罩住。
是顧國安。
他的手掌大得能包裹住她的兩只手,指腹的薄繭摩挲着她的手背,帶來一陣戰栗。
“按。”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毫無起伏。
那只大手握着她的手,將她的拇指按進了那片溼濡的紅泥裏。
緊接着指腹被重重按在了申請書上女方姓名的下方。
一秒。
他的掌心很燙。
兩秒。
這人的力氣真大,她的手骨快要被捏碎了。
三秒。
“嗡。”
一道完全陌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她腦海裏響起。
【老婆好小一只,手也軟乎乎的,跟沒骨頭似的,剛剛是不是把她嚇哭了?得對她溫柔點。】
張月玥懵了。
這聲音是誰?
輕佻,慵懶,還帶着點壓不住的雀躍,跟小狼狗似的。
她被男人攥着手,維持着按手印的姿勢,整個人動彈不得。
那聲音還在她腦子裏喋喋不休。
【臉蛋白得跟剛出鍋的饅頭一樣,眼睛也水汪汪的,像林子裏的小鹿,不知道親一口,是不是甜的。】
【就是太瘦了,風一吹就倒,得多喂點肉,養胖點抱着才舒服。】
張月玥一寸一寸地抬起頭,對上了顧國安的臉。
男人面無表情,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道眉尾的疤痕在日光燈下,更顯冷硬。
如果不是那只還覆在她手背上的滾燙大手,她會以爲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她能聽見這個冷面神的心聲!
辦事員收回申請書,蓋上鮮紅的公章,遞給顧國安:“好了,顧副師,恭喜。”
顧國安鬆開她的手,接過那張決定了她一生的紙,折疊好,揣進上衣口袋。
肢體接觸斷開,腦子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世界恢復了寂靜。
張月玥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她看着男人利落的動作,看着他冷峻的側臉,再回想剛剛腦子裏那些騷話。
這反差,也太離譜了!
“走了。”顧國安瞥了她一眼,率先轉身朝外走去。
張月玥腿腳發軟,機械地跟在他身後。
出了辦公室,那中年婦女正等在門口,看見他們出來,堆起笑臉:“顧副師,手續辦好了?那這人我就交給你了,我還要回去出操呢。”
顧國安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糧票遞過去:“辛苦了,嬸子。”
“哎喲,這怎麼好意思。”婦人嘴上客氣着,手卻飛快地接了過去,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那我先走了,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
婦人一走,原地只剩下張月玥和顧國安。
張月玥抱着雙臂,警惕地看着他。
這個男人,外表看起來人高馬大,正氣凜然,內心裏卻是一頭隨時想把她吞吃入腹的狼。
顧國安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微發熱,但他面上分毫不顯。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先去家屬院。”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種低沉平直的調子。
張月玥卻忍不住想,他現在心裏在想什麼?
是不是又在琢磨怎麼把她養胖了抱着睡?
她垂下眼瞼,狀似無意地往前走了一步,腳下“哎呀”一聲,身體直直朝他懷裏倒去。
顧國安反應極快,長臂一伸攬住了她的腰。
熟悉的滾燙觸感再次襲來。
三秒倒計時,開始。
一秒。
她整個人都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鼻尖縈繞着一股皂角混合着硝煙的味道。
兩秒。
男人的心跳聲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沉穩有力,一聲又一聲。
三秒。
【操!】
那道熟悉的狼狗音再次炸響,帶着一絲咬牙切齒的隱忍。
【她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的!這小狐狸,想勾引我!】
【腰怎麼這麼細?一只手就能握住。好軟,好香……不行,我是個有原則的軍人,不能被美色動搖!】
【親一下,就親一下額頭,應該沒事吧?】
張月玥:“……”
她飛快地從他懷裏彈開,後退兩步,拉開安全距離。
腦子裏的聲音瞬間消失。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顧國安那雙幽深的黑眸。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耳根那抹紅色更深了些。
張月玥心裏有了底。
看來,這個“讀心術”的觸發條件,是肢體接觸,並且有時限。
這就有意思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一本正經耍流氓的男人。
先婚後愛?強制愛?
至於誰是獵人,誰是獵物,還說不準呢。
“腳崴了。”張月玥垂下長長的睫毛,聲音軟糯,委屈,“走不動了。”
她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顧國安的反應。
果然,男人眉頭擰了起來。
張月玥心中冷笑,裝,你再裝。
讓我看看你心裏在嚎什麼。
顧國安沉默地看了她幾秒鍾,然後,在張月玥錯愕的注視下,他彎下腰,背對着她,微微下蹲。
“上來。”
他言簡意賅。
張月玥愣住了。
她只是想找個借口再碰他一下,聽聽心聲,沒想讓他背啊!
“快點,天要黑了。”男人的聲音帶了點催促。
張月玥咬了咬唇,看着他寬闊厚實的背。
背就背。
正好,大面積、長時間的肢體接觸,她倒要看看,這個悶騷男人的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麼黃色廢料。
她毫不客氣地趴了上去。
手臂環住他脖子,男人身體明顯一僵。
熟悉的狼嚎再次準時上線。
【啊啊啊啊啊她抱我了!她用手勾我脖子了!她的臉就貼在我耳邊!我死了我死了……趙小虎!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是全軍區最幸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