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結束,帝王鑾駕消失在宮道,祝清安着實鬆了口氣,好歹有驚無險過了一晚。
她聽了暴君那麼多事跡,實在是害怕他會一言不合就下令把她給砍了。
“祝兄。”許榮一臉菜色,端起桌案上的酒樽猛灌一口,“太嚇人了!”
他們好好的貴公子當着,因爲父輩被卷入政事,成天提心吊膽。
不是唯恐給家族蒙羞,就是害怕當真被帝王選中,禍及家人。
“也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許榮唏噓不已,“我沒什麼爭名逐利的心,只求平安度過一輩子,要是陛下能早點把人選定下來多好。”
他這話一出,祝清安就明白他有些醉了。心裏怎麼想的和嘴上說的是兩回事。
“別想那麼多。”她招來兩個宮女,示意她們把人送回宮,“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歇息吧。”
許榮走了,偌大宮殿內來往的大臣卻還不少。
其實照今晚的表現來看,許榮算是過於憂慮。繼承人選大抵只會在秦岐觀與李若寧兩人中擇一人。
但帝王心思難猜,祝清安現在只要一想起那雙暗沉的黑眸,心頭便一緊。
以及最後那一抹笑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意。
祝清安瞧了眼那喧囂之地,轉身也想離開。
只是腳步剛一踏出便被身後人叫住。
“清安。”
來人一身紫色官服,觀其面貌與祝清安有三分相似。
這便是導致她入宮的祝太仆了,也是原身的親爹。
祝清安神色淡定,行了一禮,“父親可好。”
祝太仆板着臉,細看之下望向她的眼神暗含深意。
“你娘說你在宮中出了事,現在一看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祝太仆話頭一轉,繼續道:“如今你入了宮,還是要謹慎些,莫要再惹出什麼事來。”
祝清安心一冷,祝家得了她受傷的消息她不意外,只是沒想到這具身體血緣上的父親態度會如此冷漠。
若是原身在這也不知道是什麼感受。
奪走她性命的一次意外在親人眼中竟然只是一件小事。
要說祝家,也是清貴之家,卻能做出將親生女兒丟在鄉下莊子十幾年不聞不問的事來。
到底是女兒不值錢呢。
“祝大人這是什麼意思?”祝清安表情平靜,話語卻帶刺。
祝太仆眼眸微閃。他對這個小女兒並沒有半分感情,從小沒有養在身邊,又只是個女兒,只在危及到嫡子時才想起這個女兒來。
當然也對原身的性格毫無所覺。
想必在原身被祝家人接回去的那刻,怎麼都不會想到,親生父母十幾年間第一次想起她來卻是爲了給自己的親哥做替身。
宮中多有不便,但爲了苦苦盼來的親兒子,祝家卻願意冒這樣大的風險也要保住親兒子。
祝清安在心中冷笑一聲。
她上輩子是個孤兒,從小到大沒感受過什麼親情,這輩子看來也是一樣。
祝家都是群冷心冷肺的東西,只有原身真的可憐,小小年紀便丟了性命。
越是這般想,祝清安對祝家就越是沒有好感,一群不要臉的東西,自己不怕死也不要連累了她!
“我是你的父親!你怎麼能同我這般講話!”祝太仆板起一張老臉,要不是礙於還在宴會上,早就高聲呵斥一番了。
祝清安眉梢一挑,不吃他這一套,“祝大人還是客氣些的好,若是把我惹急了,我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你……!”祝太仆愣了下,旋即像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住口!”
看着和嫡子相似的面容,祝太仆只覺一陣心悸。
原以爲這個從鄉下接回來的女兒是個好掌控的,如今見到竟隱隱要脫離掌控。
話說到這,祝清安沒了和這老頭扯下去的興致,“我一瞧祝大人便覺得心中不快,大人還是少在我面前出現的好。”
說完,她徑直離去,懶得去看身後那吹胡子瞪眼的人。
夜已深,太和殿旁的寢殿內只餘一盞長明燈亮着,青銅燈座刻着纏枝龍紋,燭火照亮殿內陳設。
帝王伏案未歇,指尖朱筆在奏折上劃過。
殿外經由大太監通報後,暗衛步履輕緩入內,於桌案前跪地,拜伏,“陛下。”
帝王落下最後一筆,隨手將手中朱筆置於檀木架。
“報。”
暗衛微一抬頭,嗓音無波,“近日,祝公子受人相邀跌落假山,當天夜裏御醫診斷後曾斷言難活過當晚,隨侍宮女也曾呼喊公子沒了氣息,誰知第二日竟挺了過來,醒來後好似忘記了凶手,並無半點追究。”
宴驚寒眸光微微一動,狀似有了些興趣,“御醫如何言明。”
“一切如故。”
這倒是有趣。
果真有人品性如此高潔,連害了自己的人也能不計前嫌。
宴驚寒憶起殿中那人如雪中清蓮般雪白的面皮,倒和這般性情着實相配。
殿內一衆跪地伏拜,不敢與他相對之人,唯獨那人敢抬眼與他對視,如何不讓人注目。
“真是好性子。”
宴驚寒笑意漸深,眸底惡意彌漫。
讓人想要好好捉弄一番。
“下去。”
暗衛無聲退下。
與此同時,明月當窗,夜風吹過窗外樹梢,影影綽綽落在扇窗上。許是夜間當值的宮人沒有關緊門窗,風吹過葉片發出的細碎聲響。
殿內,一輪燭火在夜風中搖搖欲墜,搖曳燈影將窗外樹影照得忽明忽暗,好似張牙舞爪的野獸,令人心生畏懼。
床榻上,散了發的祝清安,口中發出呢喃聲,雙手緊緊握住身下的錦被。
祝清安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從床上坐起,驚魂未定的大口喘息,明明是初春的天氣竟也出了一身薄汗。
夢中被人砍頭的痛苦好似還縈繞在心間。
她做了個無比真實的噩夢。
夢中她與帝王在宴會上對視,驚慌失措下失了分寸,殿前失儀,被暴戾的帝王當衆下令拖下去午後問斬。
最絕望的是在即將行刑前她被發現了女兒身,祝家滿門被指認犯了欺君之罪,上至八十歲老嫗,下至三歲小兒皆一同押人監牢,只待時機一同砍頭。
祝清安快嚇死了,這都什麼破夢,也太地獄了點吧!
更可怕的是,夢中的一切並非不可能,她的性別就像把玄劍一直懸在她頭頂上方,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這樣不行。
祝清安意識到了,只要待在宮中一天,她就得提心吊膽一天,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