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盛以清發現自己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將全部心神投入到修復項目中。
在項目會議上,當討論到主殿某個需要與僧團密切溝通的環節時,她的思緒會不受控制地飄走。
她引以爲傲的專注力,出現了裂痕。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這不僅影響她的專業狀態,更在不斷地消耗她的精神。
於是,在一個傍晚,她敲開了師兄秦振閔臨時辦公室的門。
秦振閔正對着電腦屏幕核對數據,見她進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他一如既往的敏銳。
盛以清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沒有迂回,直接開口,聲音盡量維持着平穩:“師兄,西藏這個項目,我想申請調換。或者,後續的深入執行部分,交由你來主導,我負責前期梳理的收尾和遠程支持。”
秦振閔敲擊鍵盤的手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正面看着她,黑框眼鏡後的目光帶着審視和不解。
“爲什麼?”他問得直接,“這個項目一直是你全權負責,思路、方案你最熟悉,和當地前期的溝通也是你建立的。現在進行到關鍵階段,臨時換將,不是明智之舉。”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盛以清垂下眼眸,盯着自己交握的雙手,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無法解釋那復雜心結。
她避重就輕,“是我個人的原因。我覺得……我可能不太適合繼續主導這個項目了。我需要調整一下。”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懇求,這是她在職場上極少流露的情緒。
秦振閔沉默地看着她。他了解這個師妹,她堅韌、好強,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障礙,絕不會輕易提出退出自己傾注心血的項目。
他沒有追問具體緣由,那是她的隱私。他只是從專業和團隊的角度權衡了片刻。
“以清,”他最終開口,語氣沉穩,“這個項目對公司、對你個人都至關重要。臨時換人,風險很大。我希望你再慎重考慮一下。”他身體微微前傾,“如果只是暫時的狀態問題,我可以幫你協調,分擔一部分壓力,給你一些調整的空間。但完全退出,不是最好的選擇。”
他沒有立刻答應她的請求。
盛以清知道師兄說的是對的。任性退出不是她的風格,也對不起團隊前期的努力。可留下來,每一天都可能要面對那個攪亂她心神的人,面對那些不斷被喚醒的痛苦記憶。
她陷入了兩難。
“讓我……再想想。”她低聲說,站起身,離開了師兄的辦公室。
溫熱的水流沖刷着身體,也暫時沖散了連日奔波考察的疲憊。盛以清閉上眼,任由水珠順着脊背滑落,思緒放空,這是她一天中少數能完全放鬆的片刻。
然而,這片刻的寧靜被猛地撕裂!
“砰——!”
浴室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撞開,木質門板砸在牆上發出巨響,蒸騰的水汽被猛烈攪動。
盛以清驚恐地睜大眼,下意識地用雙臂護住胸前,一聲短促的尖叫脫口而出:“啊!”
氤氳的水汽中,一個高大的、踉蹌的身影闖入。依舊是那抹刺目的絳紅,但此刻卻凌亂不堪,沾滿了塵土與……深色的、觸目驚心的血跡。
是那個人……南嘉意希。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急促而紊亂,那雙總是平靜如深湖的眼眸此刻充滿了被迫到絕境的銳利與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他闖入這片絕對私密的空間,眼神在接觸到她赤裸的、布滿水珠的身體時,猛地一顫,迅速別開視線,帶着一種瀕臨極限下的狼狽與歉意。
“對不起!”他的聲音沙啞破碎,帶着劇烈的喘息。
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示意自己沒有惡意,也是這個動作,讓盛以清清晰地看到了他手上的血跡——不僅僅是沾上的,他的手掌側面有一道極深的傷口,皮肉外翻,鮮血正不斷涌出,順着他修長的手指滴落在浴室潮溼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驚心的紅。
“我……”他靠着冰冷的瓷磚牆壁滑坐下來,似乎連站立的力氣都已耗盡,說出這句話仿佛用盡了他最後的清醒。他的僧袍下擺已被鮮血浸透,顏色變得更加暗沉。
盛以清整個人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熱水還在譁譁地流淌,沖刷着她瞬間變得冰涼的皮膚。剛才的驚嚇還未平復,眼前這血腥、危險的景象又狠狠沖擊着她的感官。她看着他那張失血過多的臉,看着他那雙曾經幹燥如今卻沾滿血污的手,看着他那襲象征聖潔此刻卻被暴力玷污的僧袍……
她猛地扯過旁邊架子上的浴巾,飛快地裹住自己,動作因爲震驚和恐懼而有些遲鈍。浴巾吸附着皮膚上的水珠,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就那樣站着,溼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水珠順着發梢滴落。看着蜷縮在牆角、氣息微弱的他,看着地上那攤正在緩緩擴大的血跡。
剛才的尖叫似乎抽空了她肺裏的空氣。
八年前那個混亂的清晨,與眼下這個血腥的夜晚,以一種荒謬而殘酷的方式,重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