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意希站在門口。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僧袍,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身姿挺拔,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結冰的湖面,冷冷地掃過房間內的混亂,以及那幾個安保人員。
他的出現,自帶一種強大的氣場,讓喧鬧的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爲首的安保人員顯然認出了他,態度立刻變得恭敬甚至惶恐:“大師!我們正在例行檢查,這位女士她……”
“我認識她。”南嘉意希打斷了他,語氣平淡,卻帶着千鈞之力。他邁步走進房間,目光掠過地上散落的衣物和圖紙,最後落在盛以清因憤怒和委屈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她泛紅的眼眶上。
他走到那名拿着草圖的工作人員面前,伸出手,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那名工作人員在他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將圖紙放回了他的手中。
南嘉意希拿着圖紙,走到盛以清面前,遞還給她。他的動作很輕,帶着一種與他此刻威嚴氣場不符的、不易察覺的鄭重。
“盛建築師是我們重要合作項目的負責人,她的專業和品行,我可以擔保。”他轉過身,對着那群安保人員,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房間,“這裏的檢查,可以結束了”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凌亂的房間,最後定格在爲首者臉上,那幾個安保人員在他的目光下,噤若寒蟬,連連稱是,慌忙收拾了一下翻亂的東西,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間。
房間裏終於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滿地狼藉,和兩個沉默的人。
他俯下身,這個動作牽動了他手臂和腰腹的傷口,讓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依舊平穩地、緩慢地彎下了腰。
那件素色的、帶着蕾絲花邊的內衣,像一片被風雨打落的脆弱花瓣,萎頓在地毯上。
他的手指——那修長的、曾捻過無數遍佛珠、結過無數神聖手印的手指——此刻極其小心地,用指尖拈起了那兩根細軟的肩帶。動作輕緩得如同拾起一片珍貴的貝葉經,帶着一種近乎莊嚴的鄭重。
他沒有立刻直起身,而是就着這個俯身的姿勢,微微抬眼,看向依舊低着頭、死死攥着圖紙的盛以清。從這個角度,他能看到她劇烈顫動的睫毛,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以及那截白皙後頸上,因爲極力隱忍而繃緊的纖細線條。
他沉默着,將這件小小的、柔軟的織物,輕輕放在了旁邊唯一還算整潔的床沿上。
做完這個動作,他才緩緩直起身體,傷處的疼痛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呼吸也沉重了幾分。但他沒有理會,目光依舊落在她身上。
“抱歉。”他低聲說,聲音比剛才對安保人員說話時,沙啞了許多,也柔軟了許多,“因我之故,讓你受擾。”
盛以清依舊沒有抬頭,也沒有去碰那件被拾起的內衣。她只是覺得,那被他指尖觸碰過的肩帶,仿佛帶着滾燙的溫度,灼燒着她的感知。
房間裏彌漫着一種比剛才沖突時更加復雜難言的沉默。
他站在那裏,像一座沉默的、帶着傷痛的紅色孤島。
在酒店頂層的專屬套房裏,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藥味與藏香。南嘉意希手臂的傷口已被隨行的醫生重新細致包扎過,他靠坐在鋪着厚實卡墊的木椅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復了往日的深邃,只是那深處,翻涌着比平日更復雜的暗流。
一名心腹隨從躬身進來,將一份薄薄的文件夾無聲地放在他手邊的矮幾上。
“大師,這是您要的,關於那位盛以清建築師的全部資料。”
隨從退下後,房間裏只剩下他一人。窗外是拉薩城連綿的屋頂和遠山的輪廓,而他的目光,卻沉沉地落在那個普通的牛皮紙文件夾上。
他伸出手,指尖在封面上停頓了片刻,才緩緩翻開。
裏面是打印出來的資料,仔仔細細,寫滿了紙。
前面幾頁,是客觀的職業履歷:畢業於上海交大建築系,保研,以優異成績進入頭部企業,參與過的重大項目,獲得的業內獎項……一行行,一列列,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專業、勤奮、並在短短數年間就嶄露頭角的優秀建築師形象。這與他在項目匯報時看到的那個冷靜、自信的她完全吻合。
他的目光繼續向下掃視。
【個人生活】:極度專注於工作,生活簡單,幾乎無社交活動。身邊未見有親密男性伴侶。
看到這一行,他深邃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五年前那個清晨,她冰冷地說“不必了”時的側臉。
資料翻到最後一頁,附上了一些非正式的、標注爲“傳言”的信息。
其中最刺眼的一行是:
【業內傳言】: 有一子,約四歲,隨父親養在新疆,具體情況不明。
……
他閉上眼,調查報告從指間滑落,散在昂貴的藏毯上。思緒卻無法控制地被拽回到八年前。
那時,他二十四歲。
在寺廟嚴格的教育和萬衆矚目中長大,他本該是佛前最沉靜、最無波瀾的倒影。可那一年,某種蟄伏在年輕血液裏的、屬於俗世青年的躁動,如同地底奔突的岩漿,不受控制地尋找着出口。
佛門多年的清規戒律,在那一段日子裏,仿佛成了最緊的枷鎖。
他開始對上師的教誨產生隱秘的質疑,對日復一日的誦經、打坐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灼。
他多次與上師起沖突,不是爲了教義,更像是一種遲來的青春期的叛逆,一種對自身被既定命運束縛的、無聲的反抗。
所以,在那個夜晚,藥力,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被藥物催化的欲望洪流,最終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與修行。
在他青春熱血最躁動的年紀,在他對自身信仰產生動搖的時期,他不僅傷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孩,更背叛了自己所承載的信仰。
如今,那個怯生生的女孩已成長爲獨立強大的建築師,又一次救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