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涇鎮外的廢棄糧站彌漫着一股黴味，灰褐色的糧囤倒了大半，散落的稻谷被踩成泥餅。陳峰帶着隊伍趕到時，正撞見幾十個士兵圍着一個破麻袋爭搶 —— 裏面是僅存的幾袋糙米，有人手裏還攥着從百姓家裏搶來的陶罐，罐口沾着沒洗幹淨的鹹菜。
“都給老子住手！” 李雲龍忍不住吼了一聲，手裏的三八大蓋往地上一頓，“當兵的搶百姓東西，像話嗎？”
爭搶的士兵們回頭，看到陳峰一行人，眼神裏先是警惕，接着是麻木。一個穿着筆挺呢子軍裝、沒戴軍帽的軍官從糧站裏走出來，袖口別着中央軍第 88 師的徽章，手裏把玩着一把勃朗寧手槍，正是這支部隊的團長張漢卿。
張漢卿斜睨着陳峰，目光掃過他灰撲撲的軍裝，還有隊伍裏帶傷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哪來的雜牌軍？也敢管老子的事？”
“我是第 67 師 199 旅旅長陳峰。” 陳峰上前一步，語氣平靜，“奉張發奎總司令令，收攏潰散部隊，協同防守鬆江。你部既然在此，當編入序列，一同御敵。”
“67 師？” 張漢卿嗤笑一聲，把勃朗寧插回槍套，“不就是川軍改編的雜牌嗎？也配收編我中央軍第 88 師的部隊？老子的團打殘了，也輪不到你們這些‘地方軍’來指手畫腳！”
這話像根刺，扎在陳峰身後的士兵心上 ——67 師雖不是嫡系中央軍，但在羅店、大場打了無數硬仗，犧牲的弟兄不比任何中央軍少。李雲龍當即就要上前理論，被陳峰抬手按住。
陳峰沒跟他爭 “嫡系”“雜牌”，而是從腰間掏出幾樣東西，放在糧囤的木板上：三枚日軍軍牌（伏擊騎兵時繳獲的）、一支完好的三八大蓋、還有歪把子輕機槍的槍管。
“半個時辰前，在朱楓公路岔口，我部 30 人伏擊日軍騎兵偵查隊，斃敵 12 人，繳獲這些。” 陳峰的目光落在張漢卿臉上，“你部雖殘，但還有兩百餘人，若能合兵一處，至少能在泗涇鎮設下防線，拖延柳川平助部的推進速度。若你執意散兵待援，日軍 30 裏外就到，你覺得你們能撐多久？”
張漢卿的臉色變了變，盯着木板上的日軍軍牌，又看了看陳峰身後士兵手裏的武器 —— 那些三八大蓋的槍托還沾着日軍的血，不像是假的。但他心裏的嫡系傲氣仍沒消，梗着脖子道：“就算你打贏了小股鬼子，也不代表能指揮我！我部只聽 88 師師部的命令，你算什麼東西？”
“張團長！” 陳峰的聲音冷了下來，“現在是 1937 年 11 月 5 日，淞滬防線快垮了，柳川平助的第十軍幾萬兵力往鬆江壓，你還在講派系？等鬼子占了鬆江，你就是逃到南京，也難逃軍法處置！”
（柳川平助 日本乙級戰犯，皇道派軍閥，日軍華中第十軍中將司令官，是南京大屠殺的重要罪魁之一。他的部屬屠殺南京的中國平民和戰俘達十幾萬人，臭名昭著的大屠殺主犯谷壽夫便是此人手下。1940年起任近衛內閣司法大臣、國務大臣。1945年1月日本戰敗前病死，後被遠東軍事法庭追加爲戰犯。淞滬會戰爆發後被任命爲第十軍司令官，指揮杭州灣登陸，迫使上海的中國守軍後撤，他不顧大本營的作戰限制線，率先殺向南京，其下轄的第六，十八，一一四師團都參與了南京大屠殺。特別是其中的第六師團，在大屠殺中燒殺奸淫最爲凶狠，據統計該師團殺害中國軍民達6萬多人。）
就在這時，一個斥候兵連滾帶爬地沖進來，臉色慘白如紙：“旅、旅長！張團長！天上…… 天上有鬼子的轟炸機！至少十架，正往這邊來！”
“轟炸機？” 張漢卿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你唬誰呢？鬼子的飛機都在炸大場，哪會來這窮地方？”
他話剛說完，遠處就傳來 “嗡嗡” 的引擎聲，像無數只馬蜂飛來。所有人抬頭往天上看，只見東南方向的天際線處，十幾個黑點正快速逼近，機翼下的膏藥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 真的是日軍轟炸機群！
“娘的！真來了！” 張漢卿的臉色瞬間煞白，剛才的傲氣全沒了，慌慌張張地往糧站裏躲，“快！快躲起來！”
他的士兵也亂了，有的往糧囤後鑽，有的往牆角縮，還有人慌不擇路地往鎮子裏跑。陳峰卻沒亂，厲聲下令：“所有人聽我指揮！糧站有地窖，分批次進去！重機槍手跟我來，到糧站西側的土坡上架槍，打低空飛行的敵機！”
李雲龍立刻帶着人去開地窖門，陳峰則拎着毛瑟槍，往西側土坡跑。張漢卿躲在糧站門口，看着陳峰有條不紊地指揮，又看了看自己亂作一團的士兵，心裏第一次生出悔意 —— 剛才要是早點答應合兵，也不至於這麼狼狽。
“張團長！還愣着幹什麼？帶你的人進地窖！” 陳峰回頭喊了一聲，手裏的槍已經對準了逼近的轟炸機。
張漢卿咬了咬牙，不再猶豫，轉身吼道：“都別亂！跟我進地窖！快！”
日軍轟炸機越來越近，引擎聲震得人耳朵疼。陳峰趴在土坡上，看着第一架轟炸機開始俯沖，機翼下的炸彈已經露出黑黝黝的彈體。他身邊的重機槍手已經就位，手指扣在扳機上，緊張得手心冒汗。
“等它再低些！” 陳峰盯着轟炸機的高度，“瞄準機翼！”
就在轟炸機俯沖至百米高度時，陳峰大喊：“開火！”
重機槍的轟鳴聲瞬間炸響，子彈像一條條火鏈，往轟炸機機翼掃去。第一架轟炸機沒防備地面有火力，機翼被打穿，冒着黑煙往遠處栽去，最後墜毀在鎮外的田地裏，爆炸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
“打中了！” 士兵們歡呼起來，可更多的轟炸機已經俯沖下來，炸彈像雨點般落下，糧站周圍的地面瞬間被炸開一個個大坑，泥土和碎石漫天飛濺。
陳峰拉着重機槍手往旁邊的彈坑躲，剛趴下，一顆炸彈就落在剛才的土坡上，重機槍被掀飛出去，槍管彎成了麻花。他抬頭看糧站，地窖的入口被炸彈炸塌了一半，張漢卿正帶着人瘋狂地挖泥土，想把裏面的士兵救出來。
“李雲龍！帶人參戰救援！” 陳峰大吼着沖過去，手裏的毛瑟槍還在對着低空的轟炸機射擊。
混亂中，張漢卿看到陳峰沖過來，一邊挖泥土一邊喊：“陳旅長！地窖裏還有幾十個弟兄！”
“別慌！先清入口！” 陳峰蹲下身，用刺刀挖開塌落的泥土，“你的人往東邊挖，我的人往西邊，快！”
轟炸機還在盤旋轟炸，可此刻沒人再想着躲 —— 地窖裏是自己的弟兄，就算是之前互相抵觸的兩支部隊，此刻也擰成了一股勁，手裏的刺刀、工兵鏟瘋狂地挖着泥土。
陳峰一邊挖，一邊聽着天上的引擎聲越來越遠 —— 日軍轟炸機群見地面有抵抗，又損失了一架，沒再戀戰，往鬆江方向飛去。
硝煙漸漸散了，地窖的入口終於挖開，裏面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有的被嗆得咳嗽，有的腿受了傷，卻都活着。張漢卿癱坐在地上，看着陳峰，臉上再也沒了之前的傲氣，只剩下劫後餘生的慶幸。
“陳旅長……” 張漢卿站起身，對着陳峰抱了抱拳，“剛才是我不對，不該分什麼嫡系雜牌。從現在起，我部兩百餘人，全聽你指揮！”
陳峰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圍聚攏的兩支部隊，心裏鬆了口氣 —— 收攏終於成功了，現在他們有五百餘人，雖然還是少，但至少多了一分守住泗涇鎮的希望。
可沒等他高興多久，斥候兵又跑回來，聲音發顫：“旅長！張團長！日軍地面部隊…… 已經到泗涇鎮東頭了！”
陳峰和張漢卿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凝重 —— 轟炸機剛走，地面部隊就到了，柳川平助的推進速度，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快。
泗涇鎮的戰鬥，從這一刻起，再也躲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