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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圈皆知,霍家那位無法無天的太子爺霍塵驍,只怕坐在輪椅上的沈舒雲皺眉。
霍家百年門楣,最重體面,從他十五歲起就明令禁止:絕不許一個殘廢進門。
他卻偏要逆天而行,啓動了家族百年無人敢碰的禁忌——生死籤。
十五歲,他瘦小的身子硬挨三十鞭,抬出來時氣若遊絲。
二十歲,五十棍,他在醫院躺了整整三個月。
二十五歲,他滾過刀板,血肉模糊,換來的仍是“下下籤”。
所有人都說,霍塵驍瘋了。
只有沈舒雲知道,他沒瘋。
他只是......太傻了。
她每一天都在忍着雙腿鑽心的痛,做枯燥的康復。
指甲摳進掌心,汗浸透衣裳,只爲了能早點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告訴他:你看,我配得上你了。
今天,醫生終於對她說:“沈小姐,奇跡發生了。再堅持一個月,你很可能重新站起來。”
她攥着檢查報告,手指顫抖,第一時間讓司機開往霍家祠堂。
她要親口告訴他:今年,你不用再爲我受苦了。
輪椅停在祠堂偏廳外,她滿心歡喜正要開口,卻聽見裏面傳來一聲戲謔的調笑:
“驍哥,這苦情戲都演了十年了,還不膩?我這‘傷痕特效師’的手藝都快趕上百老匯了。”
是霍塵驍的死黨秦錚。
沈舒雲渾身一僵,透過虛掩的門縫,她看見——
霍塵驍裸着上身,秦錚正用鮮紅的顏料,在他背上塗抹出逼真的“鞭痕”。
霍塵驍叼着煙,吐出一口白霧,模糊了英俊又涼薄的臉。
“膩?”
他輕笑,語氣涼薄得像淬了冰,“但有用,不這樣,怎麼拖住那場婚禮?”
秦錚搖頭:“你就真忍心讓沈舒雲一直蒙在鼓裏?她爲了你,復健做得像拼命。”
煙頭被狠狠摁滅。
霍塵驍沉默了幾秒,聲音低了下去,卻字字如刀:
“阿錚,別畫了。”
“......來真的。”
他頓了頓,像在說服自己。
“是我對不起她,但霍太太的位置,從頭到尾,都只可能是阿嵐的。”
“我仇家太多,阿嵐身子弱,受不起風波。沈舒雲......正好,有她哥沈逸護着,她是最合適的‘擋箭牌’。”
......
世界在那一刻失聲。
所有的聲音瞬間褪去,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像一根鋼針扎進太陽穴。
沈舒雲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手中的報告單從僵硬的指間滑落,輕飄飄地墜向地面,像一片被抽走生命的枯葉。
假的。
鞭傷是假的。
棍傷是假的。
滾刀板的痛是假的。
他十年如一日的“抗爭”是假的。
他看向她時,眼底那抹她堅信不疑的“心疼”......也是假的。
輪椅的金屬扶手冰涼刺骨,一滴滾燙的淚砸在她毫無知覺的腿上。
她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那場改變她一生的綁架。
綁匪將她從三樓推下時,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
“媽的,抓錯了!這丫頭不是莫紫嵐!”
......
那時候,她剛失去雙腿。
她最愛美,也愛跳舞。
那雙腿曾是她生命的全部意義,卻在一夕之間,被冰冷的輪椅永久替代。
她記得霍塵驍得知消息後,撲倒在她床前,哭得渾身發抖。
“阿舒,都怪我......我不該約你去那裏......都是我害了你......”
後來,他像瘋了一樣滿城搜尋凶手。
寧抓錯不放過,但凡有嫌疑的,都被他帶人打到半死。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他身上的“罪孽”。
可即便他做再多,她的腿也回不來了。
明明他們才是青梅竹馬,可這一切,似乎從一開始,就只是爲了......莫紫嵐。
莫紫嵐,初中時的插班生,性格孤僻,時常被同學欺負。
那時的霍塵驍沒少捉弄她:在她書本上畫大烏龜、在她飯盒裏加料、在她凳子上塗膠水......
直到有一天,她被欺負後,哭着從二樓跳了下去。
霍塵驍僵在原地,手裏那支原本要在她臉上寫“醜”字的筆,“啪”一聲掉在地上。
他眼裏滿是震驚、恐懼,還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近 乎疼痛的同情。
從那以後,他不再欺負她,也不許任何人捉弄她。
再到後來,他與沈舒雲的每次約會,都會帶上莫紫嵐。
看電影、郊遊、聽音樂會......三人行成了常態。
沈舒雲不是沒抱怨過,可霍塵驍總是說:
“阿舒,阿嵐很可憐。單親家庭,媽媽重病在床......她也需要朋友。”
沈舒雲妥協了,開始習慣原本親密的兩人之間,永遠插着第三個人。
直到後來,三人行又變回兩人行——只是站在霍塵驍身邊的人,不再是她。
窒息感如影隨形,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咽喉,奪走了所有空氣。
那雙好不容易燃起一絲希望的眼睛,再次徹底灰敗。
她面無血色地讓司機送她去從前最愛的舞蹈室。
車停在街對面,她透過落地窗,竟看到一道熟悉的、輕盈躍動的身影——
是莫紫嵐。
沈舒雲本欲立刻離開,視線卻猛地定在莫紫嵐腳上。
那雙淡紫色的緞面舞鞋......不是她今年生日時,霍塵驍說“不小心弄丟了”的禮物嗎?
怎麼會穿在莫紫嵐腳上?
她僵在車裏,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跑車駛入視線,穩穩停在舞蹈室門口。
霍塵驍下了車。
他顯然精心打扮過,下車前還對着後視鏡理了理衣領,手裏握着一束花——是她最喜歡的鳶尾。
他推門走進舞蹈室。
莫紫嵐看見他,停下動作,像只輕盈的蝴蝶,猛地撲進他懷裏。
霍塵驍接住她,笑了。
那笑容裏的寵溺,是沈舒雲許久未曾見過的、毫無保留的溫柔。
兩人借着慣性在原地轉圈,裙擺與西裝衣角飛揚,像一對翩翩起舞的、完美的天鵝。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樣撲進他懷裏,與他旋轉着,以爲那就是永恒。
可原來,那從來不是她的專屬。
“阿驍,你怎麼來啦?”
莫紫嵐聲音甜得像蜜,在他面前輕輕踮起腳尖,展示着那雙舞鞋,“你看,這雙鞋我穿着好不好看?”
霍塵驍打量着她,目光像在欣賞一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他臉上毫不掩飾欣賞與喜愛,聲音輕柔:
“很漂亮。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他頓了頓,下一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隔着玻璃窗,精準地刺進沈舒雲的心髒:
“這雙鞋給阿舒,只會明珠蒙塵。”
沈舒雲的心口猛地一抽,劇痛瞬間炸開,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緊、擰碎。
原來,鞋子不是丟了。
是被他親手拿走,送給了別人。
原來,那個曾跪在她輪椅前,發誓說“就算你永遠站不起來,我也絕不會嫌棄你”的男人,
早就覺得她這雙腿,連同她這個人,都只配“蒙塵”。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上來,模糊了窗外那對相擁的身影。
她顫抖着手,用盡全身力氣,撥通那個沉寂多年的號碼:
“霍夫人,我同意你的要求,離開你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