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裏,陰風陣陣。
喬盈縮在角落裏,被凍得瑟瑟發抖。
她捂着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腦勺,腦子裏忽然零零散散的冒出來了幾個詞匯:
“穿書”、“男女主”、“女炮灰”……
她只覺得這些詞匯很是熟悉,但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琢磨,腦子裏便一抽一抽的疼,讓她一動腦筋便像是腦瓜子要裂開似的。
喬盈只能確定自己是受了傷,失去了記憶,暫時作罷不再多想,緩了許久,恢復力氣後,她從地上爬了起來。
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風聲,以及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陰暗潮溼的味道,很是令人反胃。
喬盈走到牢房門口,見到了門上鎖的死死的鐵鎖,她試着去擺弄了幾下,毫無疑問,僅憑她的力氣是不可能打開這把鎖的。
忽然聽到了腳步聲,喬盈趕緊跑回角落裏趴下,閉上眼睛,當做自己還在昏迷不醒。
走過來的是送飯的人,兩個黑衣男人瞥了眼牢房裏的女孩,嘴裏說道:
“你是不是把藥的劑量放多了?過了這麼久,她居然還沒有醒,不會昏死過去吧?”
“和我有什麼關系?分明是這個閨閣千金太弱了,她扛不住那也是她的問題。”
“你可別忘了,這個女人是上面的人下令抓的,上面有命令,讓她受折磨即可,可沒有說過要她的命。”
“哎呀,我知道了,放心吧,她不會死,頂多再睡個幾天,話說,這個女人究竟是哪裏得罪了上面的人?”
“我哪裏知道?上面的事情你少打聽,行了,隔壁牢房裏還有個瞎子等着送飯呢,別耽誤時間了。”
“那個瞎子又是哪裏得罪你了?你非要把他抓進來。”
“那個瞎子,我呸,本來我賭錢賭的好好的,他一出現,我就輸得褲衩子都不剩了,這晦氣玩意,長得也稀奇古怪的,怪物似的,反正命也不值錢,順手抓來做耗材好了。”
兩個男人又去了隔壁牢房門口待了一會兒,沒多久,他們有說有笑的離開。
趴在角落裏的喬盈睜開了眼,略微茫然。
他們上面的人是誰?
那人似乎和她有仇?
喬盈腦子裏和漿糊似的,想不通,想起黑衣男人說的隔壁牢房還有人,她這才爬起來,又往隔壁看去。
地牢裏光線昏暗,只有幾盞燭火,光點幽幽,驅不散寒意。
柵欄的另一邊,一道清瘦身影正倚着石壁靜坐。
那是一個少年,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身着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衣,領口袖口磨出了毛邊,卻依舊襯得他肩線清挺,滿頭銀絲未束,如月光碎落般垂在頰側,幾縷貼在瓷白的下頜上。
最爲引人在意的,是他眼上覆着雪色綾羅,卻擋不住那昳麗的面容輪廓。
此刻他正低頭,拿着半塊幹硬的饅頭,動作慢吞吞的,小口小口嚼着,仿佛周遭的昏暗與寒意都與他無關。
這少年縱使身陷囹圄,給人的感覺也是那般的純良無害,不似大奸大惡之徒。
“喂,公子……公子!”喬盈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牢房的用以分界的柵欄上,模樣有些滑稽。
好在那少年微微抬臉,有了回應。
喬盈說:“我走在路上莫名其妙的就被他們敲暈,關在了這裏,我剛剛聽說了,你也是受了無妄之災,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少年微笑,“不知道。”
他的嗓音也很好聽,清潤如玉石碰撞,回蕩在這陰暗潮溼的環境裏,如沐春風。
喬盈順着欄杆滑下坐在了地上,深深的嘆了口氣,但再看對面那目盲的少年,即使他身處如此絕境,也還是能夠從容的把一個幹巴巴的饅頭吃得津津有味,這種樂觀的心態,當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喬盈摸了摸幹扁的肚子,只有吃飽才能有力氣逃跑,於是她把放在門口的碗裏的兩個饅頭拿了起來,又冷又硬的饅頭,她這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差的東西。
她吃了一個饅頭實在是吃不下去了,把剩下來的饅頭用手帕包着藏了起來,隨後,她摔碎了碗,把一塊鋒利的碎塊藏在了手心裏,其他的碎片則是都藏在了枯草堆下。
喬盈鬧出來的動靜也不算小,她警惕的看向了隔壁牢房的人。
少年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他吃完了兩個幹巴巴的饅頭之後,便閒得無聊一般,背靠着牆,從地上撿起了一根稻草編螞蚱。
雖然他看不見,但他那修長纖細的手指卻是靈活。
喬盈又挪回到了角落裏靜靜地待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有兩個黑衣人來送飯了,聽聲音還是之前送飯的兩個男人。
“聽說這次需要的人更多了,上次送過去的幾十號人,全都沒了。”
“那不正好,把我抓的那個瞎子送過去。”
“一個瞎子能頂什麼用?”
“好歹拎起鋤頭挖礦還是能做到的吧,他要是熬不過去死了,屍體隨便一丟就是。”
“哎,我剛剛喝多了,得去茅廁一趟,我先走一步,你送完飯趕緊回來,我們再繼續賭幾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一個黑衣男人扭頭往回跑了,剩下的黑衣男人先來到了喬盈的牢房前,剛把裝了饅頭的碗放下,注意到了裏面的女孩還蜷縮成一團,不省人事。
那女孩畢竟是富家小姐,嬌生慣養,皮膚又白又嫩,雖說是一路被綁過來狼狽不少,但明豔的面容沒有分毫受損,反而更是顯得楚楚可憐。
黑衣男人蠢蠢欲動,他看了眼周圍。
其他黑衣人都在外面開賭局,不會過來。
隔壁牢房裏的人是個瞎子,柔柔弱弱,縱使聽到什麼,也不敢有什麼反應。
上面的人只說不能要了這個女人的命,又沒有說不能做別的。
男人心猿意馬,鬼使神差之下,掏出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他按捺不住激動的搓搓手,“小美人,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上面的人,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讓我有機會與你共度春宵。”
男人的手剛要碰到女孩的衣襟,身下“昏迷”的人卻突然動了。
那碎片猛然間捅進了他的脖子,刹那間迸濺出了血花。
男人下意識的捂着傷口,鮮血正爭先恐後地往外涌,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氣聲,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的驚恐。
女孩手裏還攥着那片沾血的瓷片,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也割傷了自己的手,她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發抖,可腦海裏卻反復回響着“不殺他,死的就是你”的念頭。
她閉緊眼睛,咬着牙,又將瓷片狠狠捅了下去,一下、兩下……
男人倒在了血泊裏,身體抽搐,那雙圓睜的眼睛還死死盯着她,被捅破的氣管裏不停地溢出“嗬嗬”聲,像極了垂死掙扎的野獸。
喬盈的手發着抖,確認他沒了行動力,她慌忙跨過男人的身體跑了出去。
另一邊的牢房裏,少年始終靠牆而坐,他撥弄着手裏由稻草編成的小螞蚱,唇角帶笑。
“原來小小的螻蟻也能傷人。”
“啪嗒”一聲,解鎖的聲音驀然傳來。
沉重的腳步聲,亂了的呼吸聲,還有粘在裙擺上的血腥味,越來越近。
“你和我一起逃嗎?”
少年唇角那抹漫不經心的笑輕慢了幾分,“什麼?”
“我們一起逃吧,我剛剛聽說了,他們要把你送到別的地方去,你去了那裏會死,我們現在拼一把,說不定還能活下去。”
他蒼白的手忽然被一只溫暖的手抓住,也不知是這個嬌滴滴的女孩有多大力氣,竟然就這樣把他拉了起來。
等到他站起,喬盈意識到了他的身姿頎長,比自己高了不少,不過瞬間,她需要仰頭看他,離得近了,少年的白發更是如雪純淨,襯得他的面容越是昳麗。
喬盈收斂心神,“你眼睛不好,我帶你走。”
她壓低了聲音,握着他的手走出了牢房的門。
喬盈不知道這個地牢裏有多少人,或許自己走出一段距離說不定就會被殺,但她不想坐以待斃,不拼一把,她還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那種想要輕薄自己的男人,拼一把,至少還有希望。
地道裏只有幾盞燭火幽幽,搖曳出來的光影變化,仿佛四周潛伏着數不清的鬼影。
喬盈很緊張,不由自主的抓緊了少年的手,她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正微微顫抖着。
片刻後,前方傳來了男人們推牌九的嬉笑聲。
喬盈躲在拐角後,另一只手上還抓着那塊染了血的碎片,她悄悄地冒出半個腦袋觀察着前方的動靜。
那兒聚集了七八個大男人,絕對不是她能打過的。
她糾結半晌,最後牽着少年的手往旁邊挪了幾步,到了一堆貨物箱之後,“你躲在這裏。”
然後,她放開了他的手。
少年習慣性的揚起唇角,“好。”
那上揚的弧度裏,隱隱又多了幾分索然無味。
然而,下一刻,他聽到了女孩輕輕的聲音:“直走大約二十步的距離,再往左邊拐,踏上十個階梯,那兒有門,應該就是牢房的出口了,我去引開他們,你聽到沒有動靜了就趕緊往那邊跑過去。”
似乎是被突然凍住的漣漪,他的笑意淡了淡。
他問:“爲何不讓我去引開他們?”
“你眼睛不好,行動不便,如果被抓住了,你會死在他們的手裏,但我不一樣了,既然他們上面有命令不能要我的命,那我被抓住的話,大可以拿我的命來威脅他們。”
喬盈抿了抿唇,又小聲說,“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必須得確保一個人離開才不虧,不瞞你說,我失憶了,除了名字,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若是你出去了,哪一天碰到有人在找一個漂亮聰明的姑娘,也許他就是我的家人,你要幫我告訴他,我的下落。”
那邊喝酒吃肉的聲音沒有停歇,喬盈害怕他們又會有人去牢房查看,趕緊又把少年往角落裏推了推。
“你快蹲下,不能錯過這麼好的時機。”
此時此刻,後方出現了剛喝醉了去吐了一場回來的男人。
男人醉醺醺的,忽而見到前方出現了本該關在牢房裏的兩個人,一時臉色大變。
他剛張嘴,便見到那少年側過臉來,緩緩一笑。
空氣中有寒意凝結成刃,劃破了男人的喉嚨。
男人甚至是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無聲無息的倒在了地上。
喬盈似乎是聽到了動靜,她要回頭之時,少年輕聲道:“起風了。”
陰冷的風忽起,燭火同時熄滅,周遭頓時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喬盈的手被微冷的手握住,她看不見,被動的跟着少年一步步往辨不清的方向而去。
“怎麼回事,燈怎麼全黑了?”
“快點燈,烏漆嘛黑的,什麼都看不見!”
“哎喲,這是誰撞到了我的頭!”
……
喬盈頭皮發麻,居然就被少年帶着穿梭在一衆熱鬧聲裏,暢通無阻的往前,她能感覺到那些聲音離自己很近很近,但或許是黑暗過於濃鬱,那些男人都沒有發現有兩個“囚犯”正在他們面前經過。
他們上了台階,出了牢房的大門,再走過一條長長的地道,終於見到了皎潔的月光。
喬盈眼前一亮,反過來又抓着少年的手,帶着他快步的從山洞裏走了出來,當明月下的清風拂過,她呼吸了新鮮空氣,終於有了一種活過來的慶幸感。
“我們出來了!”
少年淺笑,“嗯,出來了。”
喬盈回頭看他。
少年青衣染了月色,白發如雪垂落肩頭,眼覆的白綾也映着月光,襯得他下頜線條柔和,唇邊淺笑溫潤,連周身夜風都似輕緩了幾分。
與喬盈逃命的狼狽不同,他倒是只像是閒庭信步而已。
喬盈回過神,鬆了口氣,手裏緊抓着的碎片終於掉了下來,但那抓着少年的手又緊了,“說不準他們什麼時候就會發現我們,我們快離開這兒。”
他乖乖的被她牽着走,迎着風聲,踏進皎潔的月光裏,山路崎嶇,每一步卻都踩得穩當。
“怎麼回事?你們都在嚷嚷着什麼呢,燈都黑了,也不知道點燈!”
去茅廁解決生理問題的黑衣男人遲來一步,他絆到了什麼東西,差點摔倒,趕緊拿出火折子,點亮了一盞油燈。
光芒亮起,在視覺恢復的這一刻,嗅覺也遲鈍的跟着恢復,濃烈的血腥味霎時間涌入鼻尖。
滿地橫倒的屍體個個與頭顱分離,可詭異的是,那些滾落的頭顱竟都睜着眼睛,空洞的視線對着虛空,嘴唇還在機械地開合。
“怎麼回事,燈怎麼全黑了?”
“快點燈,烏漆嘛黑的,什麼都看不見!”
“哎喲,這是誰撞到了我的頭!”
細碎又僵硬的聲音此起彼伏,沒有察覺到自己死了的人重復着死前最後的話,像壞掉的木偶在復述台詞,濃烈的血腥味裏,又多了層滲人的寒意。
點燈的男人臉色煞白,癱坐在地上,抱着腦袋驚恐的叫出了聲,“有鬼……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