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陳家溝還籠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晨霧裏。
村東頭最破舊的那間茅草屋裏，陳鋒已經利索地穿好了那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衫。他個子不高，身形瘦削，但動作卻異常麻利，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
“爺爺，我上山了。”他壓低聲音，對着裏屋輕聲說道。
裏屋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接着是老人沙啞的回應：“咳咳……先鋒啊，早去早回，當心山裏的露水，涼氣重……”
“曉得了。”陳鋒應着，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背起門邊那個比他還高的柴筐，融進了朦朧的晨霧中。
陳家溝窩在天南大陸連綿群山的褶皺裏，貧瘠得連飛鳥都不願過多停留。土地磽薄，只勉強能種些耐旱的雜糧，村民們大多靠着上山砍柴、采些尋常草藥，去幾十裏外的鎮上換些油鹽度日。日子清苦，像山澗裏的水，潺潺流淌，卻看不到盡頭。
但山的那邊，有仙人。
這是爺爺陳老憨說的。老爺子年輕時曾出去闖蕩過，回來後就時常坐在門檻上，叭嗒着早已熄滅的旱煙杆，望着遠處雲霧繚繞的峰頂，眼神裏有一種村民們看不懂的光。
“先鋒啊，你曉得爲啥給你起這個小名不？”爺爺總這麼問。
陳鋒每次都會配合地回答：“曉得，爺爺是希望我啥事都敢闖敢幹，給咱家闖出條路來。”
“對嘍！”爺爺會高興地拍一下大腿，然後又陷入那種悠遠的回憶，“山那邊，有仙宗門派哩！青嵐宗！那裏的仙人，能御劍飛行，長生不老，舉手投足就能移山填海……那才叫活法！”
這些話，陳鋒從小聽到大。仙人的傳說，和爺爺眼底的光，是他灰暗貧瘠童年裏唯一鮮亮的色彩。
霧氣溼漉漉地打在臉上，帶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陳鋒沿着熟悉的小徑往山上走，腳下的布鞋很快就被草葉上的露水浸透了。
他的生活簡單得像一條直線：砍柴，采藥，回家，照顧生病的爺爺。村裏的孩子大多這樣，只是別人家孩子多的，還能偶爾嬉鬧玩耍，而陳鋒，從父母在山洪中離世後，就只剩下和爺爺相依爲命。
“先鋒哥！”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山間的寂靜。前面拐彎處，一個穿着洗得發白花布衫的小姑娘挎着個小籃子站在那裏，正是鄰居丫丫。
“丫丫，你怎麼又這麼早上山？”陳鋒快步走過去，微微皺眉，“說了多少次，清晨山裏蛇蟲多，你一個女娃不安全。”
丫丫比他小兩歲，臉蛋白淨，眼睛很大，像山泉水洗過的黑葡萄。她笑嘻嘻地說：“不怕，我知道先鋒哥你肯定在這條路上，跟着你安全。再說了，早點上山，能采到帶露水的婆婆丁，鎮上的藥鋪爺爺說這樣的藥性最好，能多換半文錢呢！”
她晃了晃籃子，裏面已經有了幾株嫩綠的草藥。
陳鋒看着她樂觀的笑臉，心裏嘆了口氣。丫丫家也不容易，她爹娘身體也不好，家裏就指望她采藥貼補家用。他不再多說，只是放慢腳步，讓她能跟上。
“先鋒哥，你說……青嵐宗的仙人，真的會來我們這裏選徒弟嗎？”丫丫跟在後面，聲音裏充滿了憧憬，“村裏都在傳呢，說仙師們十年一次來山下鎮子，算算日子，好像就是這幾天了。”
陳鋒砍柴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用力揮下柴刀：“嗯，爺爺也聽說了。”
“要是……要是能被選上就好了。”丫丫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聽說被選上的人，家裏都能得到好多金銀，爹娘就不用那麼辛苦了，爺爺的病也能請最好的郎中……”
陳鋒沉默地砍着柴，粗糙的柴刀柄磨得他手心發燙。仙緣？那是夢裏都不敢細想的事情。他只知道，今天砍的柴要是不夠多，換不回糧食，爺爺和自己就得挨餓。
現實像背後沉甸甸的柴筐，壓得人喘不過氣，也容不下太多虛無縹緲的幻想。
太陽漸漸升高，驅散了山間的霧氣，林子裏變得悶熱起來。陳鋒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背後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溼，緊緊貼在瘦削的脊背上。柴筐已經裝滿了一大半。
丫丫在一旁的草叢裏仔細搜尋着草藥，小臉熱得通紅。
就在這時，一陣囂張的吆喝聲從山下傳來。
“喂！陳先鋒！李丫！誰讓你們在這片林子砍柴采藥的？不知道這片山包被我爹承包了嗎？”
陳鋒眉頭一擰，轉過身。只見同村的陳大虎帶着兩個跟班，晃着膀子走了過來。陳大虎比陳鋒大一兩歲，長得膀大腰圓，是村裏一霸，他爹是村裏的富戶，平日裏沒少欺負他們這些窮孩子。
丫丫嚇得趕緊躲到陳鋒身後。
陳鋒握緊了手裏的柴刀，面無表情地說：“陳大虎，這座山是公家的，什麼時候成你家的了？”
“老子說是就是！”陳大虎蠻橫地一把推在陳鋒的柴筐上，推得他一個趔趄，“這裏的柴和藥，都是老子的！把柴放下，帶着你的小相好，滾蛋！”
陳鋒站穩身體，眼神驟然變冷。他可以受欺負，但他護着的柴和藥，是爺爺和他的口糧，誰也不能動。
“你再說一遍？”他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山裏野獸般的凶悍勁兒。
陳大虎被他看得心裏一突，但仗着人多，又挺起胸膛：“怎麼？你個沒爹沒娘的野種，還想跟老子動手？給我揍他！”
兩個跟班聞言就要上前。
“住手！”
一聲蒼老卻帶着威嚴的喝止傳來。老村長拄着拐杖，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小路上，他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一幕：“大虎！又在欺負人！像什麼樣子！”
陳大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當過兵、眼神犀利的老人，頓時蔫了幾分，嘟囔道：“村長，他們偷砍我家的柴……”
“放屁！”老村長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這山是陳家溝所有人的！再胡攪蠻纏，我告訴你爹，看他抽不抽你！趕緊滾回去！”
陳大虎狠狠瞪了陳鋒一眼，悻悻地帶着跟班走了。
老村長嘆了口氣，走到陳鋒和丫丫面前，目光柔和下來：“沒事吧，孩子？”
陳鋒搖搖頭，鬆開了緊握的柴刀。
老村長看着陳鋒倔強而沉靜的臉，又看了看他身後滿滿當當的柴筐和丫丫籃子裏的草藥，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都是好孩子啊……唉，先鋒，丫丫，收拾一下，跟我回村。青嵐宗的仙師，提前到鎮上了，明天就開始測靈根！我們村所有適齡的孩子，都得去碰碰仙緣！”
哐當。
陳鋒手裏的柴刀，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