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神槍手班的訓練初見成效。
戰士們已經能夠在百步之外，穩定地打中搖晃的樹枝，雖然還遠做不到像李衛國那樣打斷一片鬆針，但精準度已經遠遠超過了隊裏其他的普通戰士。更重要的是，他們學會了如何像獵人一樣在山林中潛伏、追蹤和隱蔽。
但李衛國知道，這還遠遠不夠。真正的考驗，是戰場。
這天，趙振行色匆匆地找到了正在監督訓練的李衛國。他的臉色異常凝重。
“衛國，出事了。”趙振的聲音壓得很低，“縣城裏的鬼子，換帥了。”
李衛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看着他。
“新來的指揮官叫伊藤智夫，是個陸軍少佐。”趙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是交通員用暗號寫的情報，“這個人，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他一到任，就下達了三條命令。”
“哪三條？”
“第一，‘三光’。凡是發現有抗聯活動痕跡的村子，燒光、殺光、搶光。第二，並屯。把山下的村子都合並到幾個大據點周圍，嚴密監視，斷絕我們和群衆的聯系。第三，修炮樓。他準備沿着山脈，每隔十裏地，就修建一個炮樓，配上探照燈和機槍，形成一條封鎖線，把我們死死困在山裏。”
王虎也聞訊趕了過來，他聽完趙振的話，一拳砸在旁邊的樹上：“他媽的！這小鬼子夠毒的！這是想把我們活活餓死、困死在山裏啊！”
“最關鍵的，是這個人的名字。”趙振看着李衛國，一字一句地說，“交通員冒死打探到，這個伊藤智夫，就是之前帶着‘開拓團’，屠了你們李家村的那個罪魁禍首！”
“轟！”
李衛國的腦子裏像是炸開了一個響雷。
伊藤智夫！
這個他刻在骨頭裏，化成灰也認得的名字！
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槍托，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捏得發白。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氣，從他身上彌漫開來，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下降了好幾度。
“是他……”李衛國的牙齒縫裏，擠出兩個字。
“衛國，你冷靜點！”王虎見狀，趕緊按住他的肩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小子現在龜縮在縣城裏，咱們不能沖動！”
“他不會一直待在縣城。”李衛國的眼神，像一匹準備捕食的孤狼，閃着幽幽的綠光，“他要修炮樓，就一定會出來勘探地形。這是我們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趙振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
“我的神槍手班，練了這麼久，也該見見血了。”李衛國緩緩地說，“政委，隊長，把鬼子最近的動向，都告訴我。特別是這個伊藤智夫，他什麼時候出城，走哪條路，我都要知道。”
“不行！這太危險了！”王虎立刻反對，“他既然敢出來，身邊肯定重兵把守！你們就十個人，這不是去送死嗎？”
“我們不是去硬拼。”李衛國搖了搖頭，“我們是獵人。獵人，只會在最有把握的時候，才會出手。”
趙振沉思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好。衛國同志，我答應你。我會讓城裏的同志，不惜一切代價，幫你盯住伊藤智夫。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沒有絕對的把握，絕不能動手。你和你的神槍手班，是我們未來的希望。”
“我明白。”
三天後，情報來了。
伊藤智夫將親自帶隊，前往城東三十裏外的馬家坡，爲修建第一座炮樓選址。隨行部隊有一個小隊的鬼子，還有一個排的僞軍，裝備精良。
“馬家坡？”李衛國看着地圖，手指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去馬家坡，必定會經過一線天。”
“一線天？”王虎湊了過來，“那地方我知道，兩邊都是懸崖，中間一條路，連一輛馬車都過不去。是個打伏擊的好地方！兄弟，我帶一營的人跟你去，咱們幹他一票大的！”
“不。”李衛國斷然拒絕，“人多了，動靜太大，容易暴露。這次，是我們神槍手班自己的行動。”
王虎還想再爭，卻被趙振拉住了。趙振看着李衛國那雙燃燒着復仇火焰的眼睛，知道已經無法阻止他。
“衛國，記住你答應我的話。”
“放心。”
當天深夜，李衛國帶着他的十名隊員，像幽靈一樣，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最崎嶇難行的山脊和密林裏。每個人都背着足夠三天食用的幹糧和水，除了步槍和子彈，沒有攜帶任何多餘的東西。
第二天下午，他們提前到達了一線天。
李衛國沒有選擇在道路兩旁的懸崖上設伏，那太明顯了。他帶着隊伍，爬上了一線天南側更高處的一片亂石坡。
這裏距離下面的道路，足有四百步遠，超出了絕大多數步槍的有效射程。但視野極佳，可以將整條一線天盡收眼底。
“記住我們訓練的內容。”李衛國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隊員下達命令，“找到你們各自的位置，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一棵草。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不準發出任何聲音，就算蚊子落在臉上，也要給我忍着！”
“是！”隊員們低聲應道，迅速散開，利用地形和隨身攜帶的僞裝，消失在了亂石坡中。
李衛國選了最高處的一塊巨石作爲自己的狙擊點。他趴在石頭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和槍管，靜靜地等待着獵物的出現。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無比漫長。
太陽西斜，山裏的蚊蟲開始肆虐。隊員們趴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蚊蟲叮咬。汗水流進眼睛裏，又澀又痛，但沒有一個人去擦。
他們就像李衛國要求的那樣，變成了一塊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黃昏時分，遠處終於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
李衛國的心跳，驟然加速。他通過瞄準鏡，看到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地開進了一線天的入口。
走在最前面的，是幾個僞軍，懶懶散散，東張西望。中間是一輛黑色的轎車和一輛軍用卡車。轎車的旁邊，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日本軍官，身穿嶄新的呢料軍服，腰間掛着指揮刀，臉上帶着一絲傲慢的神情，正是伊藤智夫！
李衛國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涌上了頭頂。他死死地盯着瞄準鏡裏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臉，握着槍的手，青筋暴起。
爹、娘、小妹……村裏的一百多口人……一張張慘死的臉，在他眼前閃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不是來尋仇的莽夫，他是一個獵人，一個狙擊手。他要的，不是同歸於盡，而是在最精準的時刻，給予敵人最致命的一擊。
“所有人，檢查目標。”他的聲音，通過低語，傳到每個隊員的耳朵裏，“小馬，你負責卡車上的機槍手。王二柱，你負責伊藤左邊那個拿望遠鏡的軍曹……記住，聽我槍響，同時開火。只打一槍，打完就撤，絕不戀戰。”
“是！”
車隊緩緩地駛入了一線天的中心位置，那裏是道路最狹窄的地方。
伊藤智夫似乎對這裏的地形很滿意，他勒住馬，拿出望遠鏡，開始觀察兩邊的山勢。
就是現在！
李衛國將瞄準鏡的十字線，穩穩地套在了伊藤智夫的左胸，心髒的位置。
他的呼吸，在這一刻完全停止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瞄準鏡裏的那個目標。
“砰！”
一聲沉悶而清脆的槍響，劃破了山谷的寧靜。
幾乎是同一時間，“砰！砰！砰！”，又是十聲槍響，從亂石坡的不同位置，同時響起！
騎在馬上的伊藤智夫，身體猛地一震。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胸口，那裏炸開了一朵血花。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直挺挺地從馬背上栽了下去。
卡車上的機槍手、他身邊的軍曹、僞軍的排長、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軍官和技術人員的目標，幾乎在同一秒內，全部應聲倒地！
整個車隊，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如同死神點名般的打擊，給打懵了。他們甚至不知道子彈是從哪個方向飛來的。
“撤！”
李衛國的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
他沒有再看伊藤智夫的屍體一眼，拉動槍栓，退出滾燙的彈殼，然後抓起步槍，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身後的密林。
其他的隊員，也像訓練了無數次一樣，一擊得手，立刻脫離陣地，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幾秒鍾後，反應過來的鬼子和僞軍，才開始像沒頭的蒼蠅一樣，朝着亂石坡的方向瘋狂地掃射。
“噠噠噠噠……”
“敵襲！在那邊！快開火！”
然而，子彈只是徒勞地打在石頭上，激起一串串火星。亂石坡上，早已空無一人。
只留下那具逐漸冰冷的屍體，和一群陷入了巨大恐懼和混亂的士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