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卯時,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
神槍手班的十名戰士,已經全副武裝地在營地門口集合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絲忐忑和濃濃的期待。三天,他們跑了整整三天的五裏越野,今天,終於能摸到槍了。
李衛國準時出現。他依舊是那身繳獲的日軍大衣,懷裏抱着那杆擦得發亮的漢陽造。
他掃了一眼精神抖擻的隊伍,沒有一句廢話,只是從嘴裏吐出兩個字:“跟上。”
說完,他便轉身朝着營地外的深山走去。
戰士們立刻背好槍,邁開步子跟了上去。他們以爲李衛國會帶他們去訓練場,或者找個開闊地練靶。可李衛國走的方向,卻越來越偏,直接扎進了人跡罕至的老林子裏。
林子裏沒有路,荊棘叢生,晨霧彌漫。戰士們走得磕磕絆絆,可走在最前面的李衛國,卻像一條魚遊在水裏,悄無聲息,速度飛快。
一個多時辰後,李衛國在一處背風的山坳裏停下了腳步。
“好了,就這裏。”他轉過身,對身後氣喘籲籲的戰士們說。
小馬猴子第一個湊上來,興奮地問:“班長,今天練啥?是不是打靶?我跟你說,我槍法可是咱們隊裏數得着的!”
李衛國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的命令。
“所有人,聽我命令。以我爲中心,散開,各自找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記住,要藏好,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包括我。”
“啊?”戰士們又愣住了。
“這是幹啥?”
“捉迷藏嗎?”
“聽不懂命令?”李衛國的聲音冷得像山裏的寒風,“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找不到地方的,今天的早飯就沒了。”
一聽沒飯吃,戰士們不敢再多問,立刻四散開來,手忙腳亂地尋找藏身之處。有的爬上了樹,有的鑽進了灌木叢,還有的躲在了岩石後面。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李衛國站在原地,環顧四周。
他忽然抬起手,指向右前方的一棵大樹:“王二柱,給我滾下來!”
樹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要我用槍請你?”李衛國說着,緩緩舉起了手裏的漢陽造。
話音剛落,樹冠一陣晃動,一個叫王二柱的戰士灰頭土臉地滑了下來。
“班……班長,你咋知道我藏那兒的?”王二柱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踩斷了一根樹枝,還留下了一個新鮮的腳印。”李衛國面無表情地說,“還有你,張三,從石頭後面出來。你的步槍槍管,露在外面了。”
他又接連叫出了七個人的名字和藏身之處,每一個都說得準確無誤,連他們犯的小錯誤都指了出來。
最後,只剩下小馬猴子一個人還沒被發現。
戰士們都你看我,我看你,滿臉的震驚。
李衛國走到一處茂密的灌木叢前,停下腳步。
“出來吧。”他說,“你藏得不錯。但是,你身上的汗味,順着風,飄過來了。”
灌木叢一陣晃動,小馬猴子鑽了出來,臉上又是佩服,又是沮喪。
“都看到了?”李衛國看着眼前的十個兵,“你們以爲自己藏得很好,但在真正的獵人眼裏,你們就像黑夜裏的火把一樣顯眼。”
他指着四周的山林,冷冷地說:“戰場,比這裏復雜一百倍。敵人,比林子裏的野獸狡猾一千倍。你們這樣,上了戰場,就是去送死!”
一番話說得十個戰士都低下了頭,羞愧難當。
“現在,回到你們剛才的位置,重新藏好。”李衛國的命令不帶一絲感情,“這一次,誰要是再被我找到,就給我繞着山跑十圈!”
沒有人敢再怠慢。他們使出了渾身解數,用樹葉、泥土僞裝自己,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李衛國也沒有再去找他們。他在山坳的中央,找了塊石頭坐下,然後就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打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升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戰士們一開始還能保持警惕,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李衛國還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有些人就開始鬆懈了。
有的挪了挪發麻的腿,有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就在一個戰士實在憋不住,想探出頭來看看情況的時候,一聲槍響,毫無征兆地炸開了。
“砰!”
子彈幾乎是擦着那個戰士的頭皮飛了過去,深深地釘在他面前的樹幹上,嚇得他魂飛魄散,慘叫一聲癱倒在地。
李衛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手裏那杆漢陽造的槍口,還冒着一縷青煙。
“第一個。”他冷冷地吐出三個字,“十圈,現在就去跑。”
那個戰士連滾帶爬地從藏身處出來,二話不說,哭喪着臉跑了起來。
剩下的九個人,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再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們現在終於明白,這不是在做遊戲,這是在玩命。
這一趴,就直接趴到了中午。
當李衛國終於喊出“解散”的時候,所有人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都溼透了,四肢僵硬得不聽使喚。
“班長……這就……完了?”小馬猴子顫巍巍地問。
“誰說完了?”李衛國從懷裏掏出幾個冰冷的窩窩頭,扔在地上,“吃完,下午繼續。”
下午的訓練內容,還是“藏”。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又有三個沉不住氣的戰士,被李衛國的子彈“請”了出來,加入了跑步的行列。
當一天的訓練結束,戰士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營地時,幾乎連路都走不動了。
王虎和趙振正在營地門口等他們。看到這群兵的慘狀,王虎吃了一驚。
“兄弟,你這是……練的哪一出啊?怎麼把他們折騰成這樣了?”
“班長……隊長……政委……”小馬猴子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衛國沒有解釋,只是對剩下的六個戰士說:“今天沒被我抓出來的,晚上有肉吃。其他人,喝粥。”
說完,他便徑直走向夥房。
接下來的幾天,訓練內容大同小異。
第一天是練藏,第二天,李衛國帶着他們在林子裏追蹤一只野兔的蹤跡,教他們如何分辨腳印,如何通過被啃食過的植物判斷野獸的去向。第三天,他教他們如何消除自己留下的痕跡,如何在山林中辨別方向。
他教的東西,千奇百怪,都和戰士們以前接觸的軍事訓練完全不同。他甚至不教他們怎麼瞄準,怎麼射擊。
神槍手班的戰士們,從一開始的抱怨,慢慢變成了好奇,最後,則是發自內心的敬佩。他們發現,李衛國就像是一本關於山林和狩獵的活字典,任何細微的痕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第七天,李衛國終於把他們帶到了一處斷崖邊。
他指着百步開外,一棵隨風搖曳的鬆樹上的一片鬆針。
“今天的目標,就是它。”
“班長,你開玩笑吧?”一個戰士失聲道,“打一片鬆針?這……這怎麼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李衛國淡淡地說,“在戰場上,敵人的腦袋,可能就只露出這麼一點。打不到,死的就是你。”
他端起自己的漢陽造,沒有立刻射擊。
他靜靜地站着,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風的方向和速度。他就那麼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整個人仿佛和山風融爲了一體。
突然,他扣動了扳機。
“砰!”
遠處,那片被他盯上的鬆針,應聲而斷,飄落下來。
所有人都看呆了。
“槍,不是只用眼睛去瞄的。”李衛國放下槍,看着目瞪口呆的戰士們,“要用心,用你的呼吸,用風,去感受。子彈打出去,它是有生命的。你要做的,就是把它送到該去的地方。”
“從今天起,你們每個人,每天打一片葉子。什麼時候,能把它從樹上打下來,而不是打爛,你們的訓練,才算剛剛開始。”
沒有人再有任何怨言。他們看着李衛國,眼神裏充滿了狂熱的崇拜。他們終於明白了,這位年輕的班長,要教給他們的,是真正的,殺人之術。